【露中】Guardian of Rust [ABO/血族]

【露中】Guardian of Rust [ABO/血族]

弥夜·1

王耀在他成为血族猎人后不久迎来了他的第一次发情,而这彻底颠覆了他19年来对自己性征的认知。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傍晚,王耀归家后如常准备晚餐。身体内异常躁动地潮热,从洗菜的时候就侵扰着王耀的大脑,使他不自觉地加重了呼吸,那羞于见人之处竟然自发地吐露出液体,濡湿了里裤,粘腻之感十分不好受。

王耀不敢相信,也难以接受他以一个Omega的方式发情的事实。他作为血猎,再不济应是一个Beta,怎么会是个……Omega?

接踵而来的情欲使他烦躁地抓扯着身上的衣物,更折磨他的是他对他的身份和性征感到无所适从。虽说社会已经步入了一个新时代,Omega已经从无休止的生育中解放出来并被允许参加工作,但是这不代表社会对Omega的偏见会消失。

王耀拖着酥软的身体把门窗锁好,转而无力地跌倒在地面上。王耀企图让瓷砖地面的冰冷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但这根本于事无补。他的喘息越来越粗重,Omega的天性的欲求信号在他脑子里面疯狂的扩散,像一小节电流顺着神经传到四肢百骸,迫使他做出反应。

渴望被爱抚、被标记、被占有……

家里只有他一人。自从王耀少年时期作为血猎的父母和年仅8岁的妹妹接连被血族杀害后,王耀一直独居。

他滚在地板上痛苦地扭动着躯体,上衣已被脱得干净,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象牙白色已沁出汗的肌肤上,墨色的发粘着汗贴在脸侧,唇也因为发情而染上了酡红,随着喘息一张一合。

王耀先是颤抖着把手伸进里裤,触及那个渴望吞吐异物的地方,他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但是如潮的情欲还是使他弃械投降,随后探进手指进行抽插,并撸动着已经硬得发痛的阴茎。

第一次信期往往是最难熬的,情潮过后他又自慰了几次才感觉好一点。

做完以后他拥着毛毯支起双腿靠坐在沙发旁,双臂合抱着把头埋进光洁的臂内。

毛毯上出现小片的濡湿。

王耀颤抖着几欲哭出声来,但是只能浅浅地啜泣。

王耀的发情期比别人来的要晚些,以至于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Beta。

九年前作为血猎的父母在出任务时伤重不治身亡。面对年幼而哭泣地不知所措的子女,他们叮嘱作为长兄的王耀要照顾好妹妹,不要走他们做血猎的老路。作为父母希望子女能有平静的生活无可厚非,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勉强接受父母的离去后妹妹却受到了血族的寻仇,王耀因为暂时离开了家而幸免于难。

王耀真正意识到,即使有心逃避,麻烦还是会自己找上门来。

他义无反顾地填了血猎学校的志愿,18岁毕业于当地最好的血猎学院。并在心中立誓,绝不会放弃血猎的职业。

可是,他却是一个Omega。

作为雌兽是否可以胜任无休止的战斗职业并在Alpha云集的职场和战场上站住脚,王耀想,这或许会成为困惑他很久的一个问题。

地牢里传来挣扎与屠杀的哀求和嚎鸣,还有一些低级血族看管的咒骂,血仆押解戴镣铐的血奴时厚重的金属链敲击一下又一下的坑洼青石板砖的声响穿过曲折的走道和暗灰色的墙,游荡在地牢里。

王耀醒了。

他移开自己枕在左臂的头颅,垂眼看着下方自己曲坐着的双腿,还有些印在血猎制服上斑驳锈色的血迹。

长时间枕着而麻木的左臂一经血液流通,肿胀的感觉充斥了王耀的左臂神经,这感觉十分不好受。手腕因被采血而被强行割开的一道狭长伤口,因长时间被镣铐摩擦着,随着动作剐蹭总是割得他吃痛。

因恍惚的痛觉而得来清醒后,王耀回忆起方才的那个梦。

他竟会做了那么久远的一个梦。而且还是梦到了自己的初次发情。尽管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八年。

八年能改变人多少?反正王耀在这八年中近乎疯狂地改变自己。他交替着吃各种抑制剂,训练严苛,与血族的交锋不落下风,活的像个Beta甚至Alpha,用的却是一个Omega的身体。

王耀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维持多久,家人已经逝去,没有Alpha,了无牵挂,所以才更拼命,短短八年跃升两级。

不过这一切都很快就会结束了。

被俘后等待的只有被不断地取血直至死亡。

王耀靠在布满青苔的黄石板砖墙上,冷眼看着铁栏外正开着囚锁的血族。

狱卒进来后,把王耀扯提起,带他离开待了多日的囚房。这些人的动作似乎很急迫,金属拷链拖在地板上延出连续而刺耳的啷当声。

“……你们带我去哪里?”

长时间未得到补充的王耀突然被强迫走路还是觉得身体松软无力,连唇齿的开合也像是干枯的,吐出来的话语更是苍白。

他们走进一个房间就停了,房间里坐着的人服饰不像是地牢里的看管,从这个人的姿态,地牢看管对他毕恭毕敬的神情可以看出应是血族城堡内的高级侍从。那个侍从扫了王耀一眼,起身道: “怎么脏兮兮的……还这样虚弱。”

狱卒上前假笑讨好道: “要是不急,我可以让他吃点东西再送过去。”

侍从摆手拒绝,并示意人手交接。

厚重的橡木门被砰然合上,留下王耀在房内,还有在书桌前那位血族长老。

伊万·布拉金斯基 抬眼看到这个送来的人还有点诧异。

“我以为他们是饿昏头抓了个血族,”伊万起身,行至王耀身旁侧目,他扫视着王耀白皙的脖颈,蹙眉否定脑海中浮现的猜测,复又发问 : “能告诉我你的父母是谁吗?”

“血猎。”王耀对在身侧的伊万回以冷冷一瞥。

“即便是血猎,”伊万踱步回至书桌前合起方才摊开的羊皮书: “也有血族做血猎的先例。我直说了吧,我们身上的血似乎同源……即是,和初拥我的人的血液非常相似。而你,恕我直言,你和他实在是太像了——包括外表,以至于我一瞬间都恍惚了。”

王耀没懂他与谁相似,伊万的话却是激起了他的怒火:他的父母大半生致力于猎人职业,家庭亦因血族而毁,如今却被质疑为血族?

伊万拿起书,转身打算将其收进书柜去。王耀趁机将书桌上的拆信刀收入袖内。

“我不想喝你的血,但是也不想放你回去。不如你就留在我身边?”

王耀闻言冷笑: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确实是执行任务失败,被俘也就罢了。待在你们这群吸血鬼的老巢,每天嗅着你们的气味我都恶心得快吐了。”

王耀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拆信刀,盯着伊万愈向他走近,刻意用挑衅的话语,企图激怒对方。

“那猎人先生你觉得你有什么样的选择呢?”

伊万微笑着,伸手钳制住这个东方人的下颚,强迫他抬头直视自己的眼睛。那在灯光下泛着金光的琥珀色眼睛,带着倔强和无畏,伊万那时候在想,那真是一种不可名状的美。

“至少现在……我能选择。”

王耀被绳索束缚的双手不知何时挣脱开了,钳制住他下颚的手指被王耀抄手拗开,伊万惊异之余一道白光陡地向自己刺过来,他偏头堪堪躲过,才反应过来回击。王耀手上的利刃扑了个空,还未来得及收回出击的惯性,伊万便已出手给予王耀腹部一记重击。

王耀吃痛之余未曾回过神来,便已被对方钳制住了双手。他作势要挣扎,却遭来更强硬的束缚。

伊万感受到了脸际那一道温热猩红的流淌,从他的颧骨一直延伸到了脸颊。

“好险啊。我是否应该庆幸它不是银制品?”

伊万还是保持着微笑,钳制着王耀攥着拆信刀的右手加大了力度,迫使王耀的手脱力,刀具无力地滑落掉在羊毛地毯上。

“你应该庆幸它没有穿透你的心脏!”

胸前被钳制的人因手腕的痛感而减轻了挣扎,但还是吐着尖厉的话。伊万觉得有趣,王耀明明没有胜算却还要偷袭他,相比之下他觉得王耀气急败坏的样子更为赏心悦目。

伊万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这样的王耀,究竟是什么性征呢?他或许是一个“无气味的人”,Beta。否则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感受不到他的信息素呢?可是他眉宇间隐藏的温和,柔韧的身段,看起来又像个Omega。

于是他俯首去嗅王耀的颈间,不自觉地散发出自己的带有侵略性的信息素,王耀似乎很抵触,复又开始挣扎。王耀反感有Alpha如此靠近自己,尤其是惧怕独身许久后遏制不住信息素反应。

伊万还是察觉出来了。

应该如何形容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息?那气息就像清晨的山林,晨雾弥漫中茶花戴露散发的香气,初闻未觉,久闻才沁人心脾。又像拂过山间的风,带着风露清香,裹挟着枝叶与湿润泥土的芳气,与大自然的一切交融一体……

不同于一般的Omega的甜腻芳香,王耀的信息素内敛清新,大概这也是保护他的一种屏障。

但是这种屏障还是被揭穿了。

“你竟然……是个Omega?”

伊万恶趣味地将头靠得更近了,近乎耳鬓厮磨——

“我的下属大多数是Alpha,我是否应该唤他们过来?”伊万恶意地使自己的信息素刺激着王耀的神经:“好让他们一雪前耻?”

“你……!”

王耀费力地偏头瞪着伊万,被Alpha信息素包裹着令他无所适从,他祈祷着自己的自制力还在受控范围内。

“战斗,本来应该是Alpha的事。作为猎人,你的性征只会带给你无尽的耻辱。”

王耀的愣神只是一瞬,旋即便平淡回道 :“这是我的选择。”

“但愿你不会后悔。”

伊万脱手放开王耀,径自走开捡起拆信刀放回原处。

一声闷响,伊万侧目。

王耀倒在地上已然没了意识。

弥夜·2

托里斯·罗利纳提斯抱着文件颔首倚在墙上,垂下的茶棕色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眉。他百无聊赖地数着地板上繁杂的花纹,想着伊万什么时候能从房间里出来。

托里斯变得有点不耐烦——尽管长老会议迟到与否跟他并无关系,他只是不喜欢等人。

面前一道身影挡住了托里斯的视线,他抬头对上了来人的目光。

“莱维斯?”

托里斯调整站姿,扶了扶手中的文件,看着这个比他矮半截的少年模样的Beta正探头探脑地踌躇是否要进房门。

托里斯有点诧异莱维斯的出现。

莱维斯·加兰特说话太直总是惹怒伊万,因此虽然同是一个阶级的下属,莱维斯总是被分配到不起眼的位置上。

按理说伊万不会想见他的。

“你来这里干什么?”

“服侍一个人类。”

人类?托里斯挑眉,这可真有趣,伊万在自己卧室里藏了份甜点。他斜眼往半掩的房门内瞥了一眼,猜出了两三分伊万晚出门的原因。

伊万坐在床沿,看着枕在丝绒床褥上昏迷的人。他伸手去抚王耀的脖颈,抚着那道并不存在的伤疤所在的肌肤。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那人的去向,但是找的人越多,他就越不敢回忆起当初那人的相貌,唯恐混淆记忆。

直到他遇见了王耀。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的相似程度,使在他见到他的第一刻,尘封的记忆、美好与丑恶,都像钻出了潘多拉宝盒——以至于他那晚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彷徨。

王耀的黑发随意地披散在纯白的枕上,像是墨色逐着宣纸流淌。

伊万想,当年那人也是如此,有着哑光匹锦般的黑发。那人颈上带着疤,俯首靠近他的脖颈,冰凉的发丝贴着他的脸、他的颈,俯仰之间他的灵魂便被托付给了恶魔。

伊万的眼神倏然变得凛冽,手不自觉收紧,睡梦中的王耀被脖颈的疼痛唤醒,挣扎着要扯开桎梏。

伊万才回过神来,收手看向王耀,把对方扶起道:“抱歉,耀。一时控制不住。”

“你知道我的名字?”

王耀怀疑伊万把他看作施虐对象,而根据伊万的诡异态度,他认定这血族必定有精神疾病。他的眼神充满防备,这并不因为他的虚弱而改变。

“你的胸卡上写着。”伊万故作轻松朝王耀一笑,那是他从王耀制服上衣口袋里的工作证上看到的,上面的照片跟现在的王耀面貌状态大相径庭。

长时间的精神压抑和缺乏休息让王耀身体各处都酸软无力。

伊万递来一杯水,王耀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浅抿一口润了润喉,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伊万没有回答。他瞥见王耀搭在被褥上的手,腕上的伤已经让他唤人来处理过了,裹上了绷带。

“在那之前你先把那东西拿出来好么?”

伊万朝王耀挑眉,在他并无恶意的眼神督促下,王耀迟疑地将藏在被子里的手露出来,一同出现的还有一把消失在早餐旁的餐刀。

在确认王耀没有私藏别的锐物之后,伊万替他戴上一枚戒指。

“它能隐藏你的人类气息。在这个房间里你干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能走出去。”

王耀还想说什么,伊万就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丢下一句“四周都有守卫,所以你不要尝试逃走了”便消失在卧室的拐角。

王耀语塞,目送伊万好整以暇的背影。他抬手去看那枚戒指,造型古朴算不上精致,黄铜质地的小金属环布满了细密的划痕,看起来颇有年份。

王耀仰头阖眼,抬手覆盖双目——这下他连死的权利也没有了,被软禁在一个血族的房间里,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亲王的居室装潢依旧奢华,还没有进入会场,迎客大厅的构致已经华美无比:雕花的梨木楼栏、辉煌厚重的巴洛克壁画、天花板上坠着的宫灯缀着千百颗水晶在灯光下交映成辉。来来往往衣着华丽的都是各地来参加长老会议的血族权贵。

随着时代的发展,血族也在不断进化应对猎人的追捕。初代血族因惧光而不复存在,如今进化到第三代已能在阳光下行走。现任的长老和亲王无不都是从第三代初期走过来的,拥有足够的岁历和强悍的能力。

长老会议。

伊万起身述职时,在他管辖地西边的领主,伯纳德长老出言弹劾。这已成惯例——两人对峙已久,一方总是想把另一方铲除掉。

“我认为长老的当选资格是时候该改改了。免得某些血统低下的——”伯纳德瞥了伊万一眼,道:“长老的存在应该多一些庄重和威严。若是什么杂种都能登堂入室岂非贻笑大方?”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伯纳德在含沙射影,但是今天一针见血地挑衅实在反常。伊万闻言反而嘴角微微上扬,眯着眼望着对面带着不屑神情的伯纳德,会场上爆发出小规模的议论,这让会议的组织者不耐烦地喝止。

亲王举手示意伊万继续:“今天的议题并非长老的当选资格。”

没有人再去听什么述职了。血族的战场沉寂了太久,看来某些人已经坐不住了——伯纳德碰壁后那快喷出火的神情肯定了旁人的猜测,悄悄打起自己的算盘,流多少血从来不是他们的事,账目上的赤字才该是他们提起裤腰带来看紧的。

莱维斯行至窗前,拨开厚重的落地帷幔,阳光倏地在房间内铺了张金色的毯。他把灿黄的流苏帘挂穗子打了个结固定,偏头去看静坐在书桌前的王耀。

东方人并未束起的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散着棕色的柔芒,随着低头阅读的动作而服帖地垂到前胸、脊背。

射进来的光线使浮在空气中微小的尘埃都暴露在肉眼下,不大柔和的阳光使得莱维斯眯起了眼。

王耀其实并无心阅读,他只是盯着那半天没有变换过的书页,像是要把这书看穿两个洞。好一会他才直起身,偏头不期然便迎上了莱维斯的目光。

后者有点尴尬,若无其事地去为王耀换了杯茶。王耀接过浅抿一口,清茶的香气让他稍微放松了些。

“莱维斯……”

王耀把茶杯放下,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和鸣。

“先生?”

“伊万·布拉金斯基在哪里?”

莱维斯想了想,道 :“若您有什么需要,我可以代为转告。”

王耀背靠软椅,双手抵着膝盖。

他看着眼前的事物——这是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卧室,这几天以来他所囿于的囚笼。自他醒来他就被告知不得离开此处。他清楚他被软禁了,但是理由未知。眼前这个少年模样五官精致的血族除了沐浴就寝无时无刻地守在他五步以内的范围,被监视的感觉十分不好受。

虽然暂时没有人会伤害他,也被允许在这里做任何除了逃走以外的事,但是局促在一个房间里的日子还是十分漫长且无聊的。王耀唯一的消遣就是伊万房内那丰富的藏书。他提起书把书收进书柜,扫了一眼柜上排列的书脊。

突然他眼前一亮,快速地抽出那有着老旧枣红色封面的手抄本。

城门板缓慢降临,横跨在幽深的护城河沟壑上方。远处一队人马向城门奔来,杂乱的马蹄卷带着飞起的草叶和沙尘,踢踏声嘈杂催人,这一小队人马很快进了城,速度渐慢,随后停住。

领主飞身下马,大步跨进这个多天没有回来过的庄园。

熟悉的建筑和植灌让伊万多日奔波的疲惫的内心轻松多了,被那些长老们弹劾而郁结的心情也都随之消散。

天刚刚破晓,地平线上闪着金色的光。那光晕染了暗灰色的天空,东方既白。

弥夜·3

初晨熹微的阳光柔和地给窗前的桌景蒙上了一层金纱,映射下一层层浅浅摇曳的光晕。王耀坐在小桌前进食,静默的空气中只留下餐具和瓷碗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响。

王耀听见那厚重的房门被打开复又合上的响声,来人不紧不慢的步子一下一下地敲击在木地板上,直至他桌前。

王耀把最后一口汤送入口中,拿起餐巾擦拭。

四周弥漫着山谷森林的气息,伊万知道那是王耀的信息素。

“在吃早餐?”

伊万落座,看见王耀把餐巾放下。

女仆已经端着用玻璃器皿盛着的新鲜血液过来了。

伊万漫不经心地瞧着对面正在饮水的王耀,光线投射在东方人披散的长发和眼睫,筛出层缕散影。

“介意陪我吗?”

“……请便。”

Alpha的气息弥漫在小桌四周,王耀长时间没有服用过抑制剂,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对Alpha的气息敏感了起来。这种感觉让他发慌,他装作心不在焉地看向一旁。

血瓶已经摆在伊万面前罗列好了,伊万没有要动的意思。直到一只缺了一口的看起来很老旧的藕色碎花瓷杯放在了伊万一侧,并被倒入牛奶,伊万才开始进食。

王耀偏头不去看他喝血,目光却落在了那个缺了一口的瓷杯上。良久,虽盛满牛奶却没有人去动它,它就像是个装饰品般被摆放一旁。

“这茶杯是?”

“这是我妹妹的茶杯,她很喜欢喝牛奶。……不过这已经是她生前的事了。”伊万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泛着些许怀旧的伤感,“我以前没有能力让她喝很多牛奶,只能靠这种方式纪念她。

“抱歉。”

尽管王耀并不在真诚地安慰他。

“无妨。事实上我脑中对她的相貌的印象已经模糊了,至少通过这种方式,在变迁的岁月中,我不会忘记她。”

空气陷入沉默,王耀看见伸手轻抚茶杯耳的伊万,动作之轻柔,如同在抚摸妹妹的头发一般。

“我也有妹妹,但因为被血族寻仇……也已不在人世了。这也是我做血猎的原因。”

王耀投向窗外的目光带着隐隐悲伤和坚毅,伊万起身行至王耀身旁,将手搭在王耀的肩上。

“他们都说Omega细腻敏感,而你却截然不同。”

伊万的手穿过王耀垂在肩上的长发,指缝顺着柔滑的质感梳到发尾。指尖传来的温柔混和着王耀的信息素触及伊万的感官,他难以承认,有那么一刻竟会心软。

“你恨我吗?”

王耀有点诧异伊万突然的发问,抬头对上后者的目光。

“作为血猎,我仇视你。”

更为浓烈的Alpha气息围绕在他身旁,让王耀有点不知所措。他转过头装作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桌上的物品,交叠双手:“但是现在,我不知道。”

伊万笑了起来:“看来我在你的印象里不算坏。”

“我可没这么说。”王耀撇嘴,颇为嫌弃。

伊万轻松地笑笑,自顾自地走开。

Omega悄悄走近伊万的办公桌,俯身去观察伊万的睡颜。奶金色的发丝盖住了他的眼眉,借着光线王耀还能看见伊万鼻尖那覆盖的一层浅浅的淡金色绒毛。他觉得趴睡的毫无防备的伊万就像头熊,轻微的鼾声甚至令王耀可耻地觉得,带着反差感的可爱。

王耀开始去习惯这个Alpha的存在。一旦开始接受,Omega便开始解读Alpha的气息——像西伯利亚的寒风般刺骨而不容许任何人靠近,但是王耀还是捕捉到了那绝望的风中一缕化不开的温存。

“你的温柔还在,即便你心中的冻土无法开出任何一朵小花。”

王耀浅浅地勾唇,仗着伊万熟睡,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王耀胆子大了起来,决定小小地报复一下伊万。他捏住了伊万的鼻子,轻微的呼噜声戛然而止。

叫你敢掐我脖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XDDDDDDD

莱维斯看着眼前的画面只觉得脊柱发凉冷汗直冒,他从来没见过有人敢这么对他那笑面虎般的恐怖上司。他想起来一句古老的东方俗语 :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直到雕花橡木门被叩响,王耀才停止作弄伊万的动作,往门的方向看去。

莱维斯去开门了,进来的是一个身形颀长的Alpha血族。

“托里斯,布拉金斯基先生正在午睡。”

“我只是来送个文件。”

托里斯放轻脚步,他看见伏在桌上的王耀慢慢直起身,随着他的走近,他也对王耀的好奇愈发滋长。

王耀只感到又一个Alpha的气息迎面扑来,不过这气息较为柔和,他倒也不抵触。

这大概就是莱维斯说的人类了。托里斯放文件的时候刻意靠近了些,嗅到一些飘散在空气中隐约可觉的Omega气息。

他投向王耀的眼神带了些深意,这越来越有趣了。王耀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这血族好端端的给他使什么眼色。

托里斯出去后,王耀转身去看办公桌后的书柜,抽出了那本昨天寻到的书。

“你会古代咒文?”

王耀吓了一跳,转身看见伊万已经醒了,正盯着自己。

“是的。”王耀抱着那本早已经磨损出毛边了的老旧书籍,爱惜地摩挲着上面掉了漆的金字刻印 :“16世纪的言灵书孤本,第一本和第二本都在血猎公会,没想到第三本会在你这里。”

王耀欣喜地翻着泛黄的书页:“上面收录了很多咒文,连预知咒也有……”

“你刚刚是不是捏我鼻子。”

“是啊。”王耀的注意力全放在书上,顺口回答后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后悔这么直白了当地承认自己的恶行。

——不过他决定装作一副无畏的样子,用正直的眼神盯着伊万 :“一报还一报,谁让你掐我脖子的。”

伊万笑了。王耀看见他勾起的嘴角和眼眉。这个Alpha的气息在那一瞬变得温柔了起来,以至于王耀开始觉得伊万好像还挺好相处的。他扫视着这个偌大的房间,他想他或许要待在这里很久,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他必须接受伊万。如果可以,王耀可以看见伊万更多那样的笑容。

王耀迫使自己停止脑子里那些奇怪的想法。离开了抑制剂,他的身体对外界越来越敏感,算着信期来临的日子,他知道他不能再等了。他偏头去看伊万,伊万翻开了桌上托里斯刚刚送来的一沓文件。

跟一个血族结合,若他不选择成为血猎,或许还不算荒唐。

伊万穿行在一片茫茫白雪中,脚下像踏在羽毛上一般松软无力的触感让他觉得他是在做梦——事实上他确实是在做梦。

他不知道哪里是尽头,哪里是起点,只是偶尔看见的往后退的黑色枯枝记录着他的行程。

伊万总算看见一个人了,他加快了脚步想去看清那人的脸。那人显然不是一个迷途旅人,他就那样冷静地站在那,只看得清他被风撕扯开来的黑色长发。

那人端起了枪,指着向他走来的伊万。

伊万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停住,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

那人想扣动扳机,却发现自己的枪上覆了一层冰霜——这大概是伊万的异能。扳机像是被卡住一般,他没了办法只好抽出匕首同伊万搏斗。

伊万同他搏斗着,挡下他的攻势,躲开他的匕锋,行云流水,尽管他可以再次使用能力将那人冻住。

搏斗着,不知怎的却搏斗到山谷森林里去了。不过这种搏斗却带着些绮丽——在一涧山泉旁,长着青苔的石板上,伊万摁着身下人的肩,挺腰去冲击双腿大张的Omega。

伊万身上的大衣被随意地弃置一旁,衬衣还穿着却也被扯开了两个扣子。那个Omega赤着身子,满身都是晶莹的汗,费力地扯着伊万手臂上的衣料,喘息着呻吟,不知是因为高潮还是被粗暴进入的痛感,像猫一样弓起了身子想要退却,腰却被抬得更高,被进入得更深。

那个Omega的黑色长发被山泉的水溅湿,如墨汁般流淌在石板上,最后汇进了山涧。

山谷悠悠接收着肉体撞击的声音和泉水潺潺的响声,还有偶尔传来雀鸟的清脆啼叫。在Alpha的律动下,他偶尔泄出的呻吟如若鹿鸣,与这在山野深处交欢的添了不少情趣。

伊万最终在那个Omega身体深处释放,他留恋甬道的湿润温暖并未退出,缓缓抱住了因为剧烈的情事而脱力的人。伊万俯首去闻他的后颈,信息素最浓烈的地方——哦,对,他是闻不到的。

这个Omega的信息素和山谷森林的气息是一样的。

伊万醒来的时候,感觉糟透了。他坐起身,掀开被子。胯下粘腻得不成样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轻微的膻味。

他梦遗了。

他后悔让这几天来都让王耀来睡他的床——这没有鸦占鸠巢的意思,他只是觉得王耀待在他的卧室较为安全,而这里并没有多准备一张床(而伊万这个“正人君子”去书房睡了)。

王耀昨晚自然不在这里了——他去伊万命人给他收拾出来的新房间睡了。

而这个Omega的信息素附满了一床被子,美好得令他发狂——以至于王耀成了他梦中意淫的对象。

“该死……”

伊万把手探进里裤,掏出自己欲求不满的勃发的下体开始上下套弄。

他闭上眼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想让这次糟透了的发泄更快地做完。可是他闭眼的那一刻,脑中竟又是那个Omega的肌容。

王耀虽有着与一般Omega那样的身形,但是与他搏斗时爆发出那惊人的力量,若他是个普通人,保不齐会被王耀掀翻。——在他们初次见面时他已经领教过了。

于是在梦中赤身的王耀便在伊万的脑中润色:盆骨虽然为生育而准备得更加宽大,腰线也顺畅地向内收紧。但腰腹的肌理平滑结实,在王耀一次次的高潮中绷紧,显现出他们原本强而有力的姿态,一种惊人的美。

阴柔与力量并存。王耀被按在他身下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仰面喘息宛若大雨将至的池鱼。修长的双腿被分的更开,被进入得更深。

——不,还不够。

伊万粗重地喘息着,拭了一把脸上淋漓的汗。他的内心深处有头名为欲望的野兽在叫嚣着——这远远不够!还要更多!

一道白浊射进了空气,沾湿了伊万的耻毛和床褥。

伊万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条手帕,清理了一下沾得四处都是的粘腻。他试图排除床上附满的Omega信息素,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这个世界,Alpha要得到Omega并非什么难事——当然这仅限于身体上的。伊万觉得王耀这样的人大概不会接受这样粗暴的占有。

他整理好自己的衣物,走出他的睡房,看到站在窗前的王耀正借着晨光阅读那本老旧的言灵。

“你起来啦?我已经吃过早餐了。”他听见王耀这么说。

阳光给王耀拢上了一层金熳,带着棕色柔芒的长发慵懒地披在肩上,像带了一层星光。他转头看伊万的动作逆着光影,似乎带着浅笑,那琥珀色的眼在光线的照耀下似乎像两颗星辰。

伊万把王耀用强硬手段留下来的目的并不是因为生理需要——况且他一开始就不知道王耀是个Omega。但是那一瞬间,或许是因为王耀的浅笑,王耀好看的眉眼。

他决定要拥有这个人。

弥夜·4

王耀嗅着空气中弥散的古卷的气息,他很喜欢这种味道——那种老旧泛黄的气息总是让他想起变迁的岁月,透过这些陈旧的味道仿佛能把那遥远的年代的风土人情窥得一二。

他扬起头去看铁栅栏窗筛下来的光线中那些飘在空中轻盈细小的尘埃,掸了掸羊皮卷,灰尘受到气流的冲击打着卷翻飞着,呛得他咳嗽了起来。

离王耀不远的伊万就坐在办公桌前处理着文件。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务无非就是“东家拆了西家墙进了人家家里硬说这是他的土地”和“x月x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特此邀请您去参加晚宴”,单调枯燥的事务和应酬要填满伊万的每一天,他看得头都快炸了。

伊万揉了揉酸痛的眼,随手扯过一张纸,手绘起了花卉。——这是他经常会做的事情,在工作烦躁时会画一些草药植物或者建筑以便放松。

长年累月的积累让他下笔就像写字那么轻松,不多时一幅庄园植灌写景便跃然纸上。

少了点什么……画面有点空旷。

伊万想了想,在植灌间描出一个人形,转而抬头去看靠在窗边的王耀,快速地在纸上素描。

王耀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当做了模子,他合上了书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低头而酸痛的脖子,往窗外眺望。

纸上的人很快成了型——墨色的长发随意地梳在脑后,额间散下来的碎发服帖地别到一旁。身子被一件单薄的刺绣衬衣勾勒线条,侧过来的脸垂眼看着下方,薄唇微微抿着,眉舒展开来,似笑非笑。

伊万还想对脸部的轮廓有所修改,余光却瞥见王耀向自己走来。

“在画画?”

“不。”伊万心虚地扯过一份文件盖住了画纸,假装在认真工作。王耀没有在意伊万的小动作,只是把几本书投进了书柜。

王耀就站在伊万身侧往伊万身后的书柜张望,伊万借着这个机会偷偷深呼吸嗅着空气中飘散的信息素。明明这个Omega的气息不带有任何欲望,可是就是这么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东西令他感觉好极了——哦老天,这大概是另一种上瘾。

“想去外面走走吗?”伊万把手中的笔投进了笔蘸,转过头去问王耀。

天气不算十分好,不过胜在有风。迎面而来温暖湿润的惠风让王耀舒服得眯起了眼。他深吸一口气,草叶的气息充盈了他的鼻腔,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伊万并行在王耀身侧,保持着三步以内的距离。二人的走近惊起前方在坪上蹦哒觅食的几只雀鸟,那些麻雀在附近飞飞落落似乎还不忍心离开好不容易找到的食粮,有几只大胆的还围绕在王耀身旁啼啾。

伊万看见王耀一路都带着微微的笑意,心情也好了不少:“它们很喜欢你。”

“大概是我身上沾有面包屑?”王耀打着趣儿。

莱维斯牵来两匹马。伊万把王耀扶上去那匹稍小一点的马上,自己则跨上在前头的那匹马。

王耀抚着马的脖颈,它鸦青色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偶尔因为脖颈传来的瘙痒而晃了晃长而棱角分明的头颈,惹得缰绳都晃荡了起来。

“会骑马吗?”

王耀摇了摇头。城市里可没有马这种东西。

“抓紧了。它很温顺,但还是要小心别掉下来。”

伊万踩上马镫的右脚敲了一下马腹,他的坐骑便听话地跑了起来。

马驮着王耀驰在原上,风迎面刮起长发上下翻飞,他稍长的衣摆也随之撩起。那马干净好看的鬃毛随着有节奏的颠簸在风中一下一下地翻乱,顺着马头的方向看过去,伊万就在他前面不远。更远的地方,苍莽的大小山峦连接天际延伸出一幅安静的水墨画,横在其中的是一片浮起的山岚。

他们最终在一片森林的入口停下,下马前行。

林间的温度凉得多,不过这丝毫不影响王耀的兴致,他走在伊万前头,避过那些硌人的石块,不时去看林间飞飞停停的鸟禽,找到一条林涧停下饮马。

尽管和着山林的气息,伊万还是能敏锐地分辨出王耀的信息素。异曲同工,殊途同归。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情,他只知道这个Omega的信息素越来越吸引他。

耳后传来马蹄的翻腾声,紧接着有人下了马。

托里斯似乎有什么急事,看见伊万便步履紧快地过去:“谢天谢地总算找到您了——布拉金斯基先生,恕我打扰。贝什米特侯爵给您的文件您签了吗?”

“贝什米特侯爵的文件?”托里斯忙不迭地点点头。

“我好像有印象。”

“贝什米特侯爵的人已经来了,他们见不到您,而我也不知道您的文件放哪儿……您签了吗?”

“签了,应该吧。”

“在哪?”托里斯耐着性子,伊万漫不经心的态度快让他抓狂——他的上司有时任性得像个孩子。不过这个Alpha的脾性是少见的不露锋芒,尽管在急性的时候依旧能按捺住那股火气。

“大概在我的办公桌上。”

托里斯顾不了那么多了,转身快步跨上马就是一蹬。贝什米特的人还在城堡内等着,邦交之谊不是那么轻易怠惰得起的。

伊万转身去看溪涧旁,马还在饮水,王耀早没了踪影。他皱了皱眉,示意一旁的莱维斯过来。莱维斯显然也没注意到王耀去哪了,但是他的能力帮上了忙。

莱维斯伸手在胸前凝聚了一个光点,那光点扩大成一个光圈结成了一个法阵,莱维斯在那法阵中心合掌一握,光圈被倏地扩散蔓延到了四周,窜向了远处——范围感知。他闭眼在脑中形成的生物感知图像内检索了一会儿,便有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们最终还是找到了蹲在山风口处拎着一只还在蹦跶企图逃脱的野兔的王耀。

“你跑得还真快。”伊万本想责备,话到嘴边却被生生憋成无奈:“当心些,这山上有狼。”

“我没想逃跑,再说你们还不是找到我了。”王耀拎着那只肥大的野兔在面前晃了晃,“我注意它很久了,为了捉住它我才没有跟你们打招呼的。呐兔子,就是因为你这么胖,我才要抓你的。”那只野兔本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腿,听见王耀最后那句话后无力地垂下身子。

王耀轻快地跳下小坡,像一只燕子。

“我们把它烤了吧?”

对于王耀来说野外生火并不算什么难事,尽管他并没有打火机。他只需把手覆在在柴木上,心中默念咒文,金色的符文便会包裹着柴木迫使其生出火光。

伊万看着王耀干净利落地处理这只到手的猎物。王耀把一个新鲜砍下的空心竹筒当做容器把兔子放出来的血盛着递给他。他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

“不喝动物血?”见伊万拒绝,王耀晃荡了两下那竹筒中的兔血,搁在了一旁的平石块上。

“不,我有时候喝畜血。”

王耀把掏好内脏的兔子用长木杆穿起来架到火上去烤,伊万顺手添了两把柴。

“只是血族并不需要天天喝血,只是偶尔补充。”

王耀点了点头,朝伊万笑了一下:“说起来我还以为吸血鬼都睡棺材。”

伊万无可厚非地挑了挑眉,看着王耀时不时转动烤架的动作。

不多时熟兔肉的香味便弥漫在林间,王耀小心地撕下兔腿,放到嘴边试探性地咬了一口。被烫到后嘶嘶吹气咂舌的动作映在伊万眼瞳里,他似乎觉得什么东西在变化,他对这个Omega的感情愈发愈说不清——好吧,现在已经说不清了。

伊万·布拉金斯基,他的Alpha信息素释放在空气中,纵使作为Beta味觉再迟钝的莱维斯也嗅出来了,那是一种明目张胆的对Omega的宣告——求爱。

王耀抓着兔腿的动作就那么顿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良久,他缓缓地开口:“伊万,你的信息素让我不舒服。”

伊万才回过神来,相比于他对下意识的身体反应的愧疚,他更多的却是为自己不平 : 他作为一个地位显赫的血族Alpha,足以给予Omega几乎一切,王耀竟然抵触他。尽管这个Omega的信息素告诉他,王耀未经任何标记。

“你已经有喜欢的Alpha了?”

“不,不是。”王耀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向伊万,目光却不知道该放哪里好。

“不考虑一下吗?你只要留在我身边……脱离了人类社会,没有人会指指点点。”

王耀依旧不为所动,伊万拽住眼前人的手臂,惹得王耀下意识看向伊万。

“为什么?因为我是血族?而你是猎人?”

伊万把身子向王耀那边倾,他确实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王耀的沉默也让他的心中有几分了然。

“……好,我知道了。我为我刚刚的行为道歉。你刚刚的样子只是……很可爱。”

伊万已经在克制自身信息素的发散,可是最后的那句话无疑又是在煽风点火。王耀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烫,径自起身走开找了个地方背对着伊万坐下,啃起了兔腿。

“那只要你看不见我就好了吧?”

王耀嚼着兔肉,装作不在意地囫囵着说出这句话来,事实上他的声音已经有点发抖。

这可不是看不看得见的问题啊……

伊万看着远处盘腿坐下的王耀,看见他抬手举起食物啃食的背影,为了方便进食而把两旁碎发别在耳后的动作。从密林顶筛进来的方寸阳光模糊了伊万看向王耀的视线,看不大真切,但是伊万还是觉得很美。

“王耀。”伊万撑着脑袋,朝王耀喊道。

王耀正要扭身去看伊万,下一秒入耳的句子却让他差点闪了腰。

“我喜欢你。我希望每天黑夜来临之前,我的床上都留有你的气息。”

空气仿佛停滞了几秒,王耀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伊万。有点露骨的表白或许正是这个Alpha的情趣,伊万只是想着趁今天话题打开,还不如把心迹一并显露。

王耀站起身径直走向伊万。

或许他是要回应告白?伊万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然而并不是,王耀只是抽走了烤架上的那只肥美的熟兔子,顺便还把刚刚吃剩的骨头丢到熄火的柴木里面激起了一圈飞灰,甚至都没看伊万一眼。

好吧,要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你对我爱理不理,明天我操到你@#%;/%#!*”:)

托里斯在伊万的办公桌上翻上找下,愣是没那份文件的踪影。他一份一份地翻找着伊万有动过痕迹的文件——那代表着可查看。没有拆封痕迹的他尽量不去查找,因为那说不定意味着机密。

但是他没了办法,整理好那些翻过的文件后他依旧一无所获。他把目光放在了那些未拆封文件的夹层,或许伊万不慎把文件夹进了里面。

托里斯开始翻找,翻着翻着一张画纸飘在了地面上。

他俯身去捡,认出了画上的人: 这不是那个人类Omega吗。应该是短时间赶出来的作品,线条不算精细,但是这个Omega温柔的气质竟意外地在这幅画上袒露无余。

托里斯只是匆匆瞄了一眼便把它搁置一旁,但是没过两秒钟他重新拾起了这张画纸。

不太厚的纸张让一部分手写文字力透纸背,还很潦草。字迹如此狂放,如此熟悉。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起。托里斯祈祷着,缓缓把那张纸翻到了背面。

妈的。

这就是那份文件。

弥夜·5

阿尔弗雷德·琼斯面带愠色走出行动组主管办公室,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大步走在走廊上。过路的Beta都收起了各自的言谈,因为这位不知因何事而动怒的Alpha。

伊丽莎白·海德薇莉 就在阿尔弗雷德身后不到几米远的地方,显然也注意到了空气中的诡异气氛,她快步跟上去跃到阿尔弗雷德身旁用手肘捅了捅其人表示问候:“噢收敛点老兄,你的低气压可是影响了不少人。”

她扫了一眼友人的表情,这位女Alpha除了战斗同样擅长读心。阿尔弗雷德把嘴抿成一线,攒紧的眉头下那双湛蓝的眸子底像蕴着寒冬。伊丽莎白想,这可不是什么好信号。

“出什么事了?”伊丽莎白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阿尔弗雷德蓦地停下,她差点刹不住步伐,不解地看向身旁那张还是绷着的脸。

“有关营救王耀的事。”阿尔弗雷德顿了顿继续行走:“我问过监测中心那边,王耀的枢内芯片还有反应,这就证明他还活着。我们明明还有机会去救他,可是上面对这件事情似乎并不上心。申请救援报告的审核时间已经过了,行动批条一次都没见到。”他的恼怒使步速越来越快:“他们漠视的难道不是人命吗?”

伊丽莎白听说过这件事。事实上血猎被掳去这种事也发生过不少回,偶有去救援的也难有成功回来的案例。猎会迟疑不决也有一部分道理。

像血猎这种随时需要涉身危险的职业,唯一可以确定他们生死的就是移植在每个血猎神经中枢内的芯片,通过监测神经活动来判定是否存活。伊丽莎白对王耀还活着的事实感到讶异,毕竟能撑过半个多月的人是少数。

“……我知道你和王耀是多年同学。但是你也知道,他被困在什么地方。”伊丽莎白把手插到风衣口袋拳握四指,一面加紧跟上脚步,想了想还是没把下半句说出口 : 一些血族见了Omega血猎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身体上的创伤和精神上的创伤,后者很难痊愈。我们随时都需要接受队友的离去,所以要有这个心理准备,阿尔弗雷德。”

伊丽莎白拍了拍阿尔弗雷德的肩膀表示安慰,走上前去按住了正在关闭电梯门的开关。她回头往阿尔弗雷德笑了笑:“那群老东西还躲在他们的城堡里过着中世纪的生活,”而后闪身进了电梯 :“会有那么一天的,螨虫得好好见识一下外面的太阳。”

电梯门缓慢地合上,阿尔弗雷德目送着伊丽莎白的脸隐没在电梯里,朝她挥手告别,转身走了。

伊万在进门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气息让他以为自己在森林安了家。

王耀从来没有释放如此浓烈的信息素——至少在他与王耀接触的这十几天以来。这次的信息素浓烈得反常,潮湿温热,甘美香醇,纵使那种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冷静和温和也掩盖不了从他腺体里发散出来的气味,混合着体液渗透出皮肤,在空气中横冲直撞,那分明是在叫嚣着——这个Omega迫切地、渴望地需要结合。

空气中安静得只听到摆钟的踢踏。伊万数着自己逐渐激烈的心跳,缓步走向内间,这种气味无疑对Alpha来说是一种美好的邀请,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王耀就把自己裹在被里,他就伏在床上蜷曲着身体,用并不厚实的被褥当做保护的壁垒。伊万随着Omega信期的信息素而不自觉散发的Alpha信息素,随着他移动到床边的动作蔓延了整个房间,钻进了裹得并不严实的被里。

王耀知道伊万来了,但是身体的反应让他感到羞耻,甚至惧怕,他从那个Alpha气味那里得到的信息是,他被想要标记。

伊万坐在床边,床单立刻凹陷下去些柔软的皱褶。

Alpha看着王耀这副样子,心中生起一些柔软的无奈,干脆把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王耀整个抱起,掀开被里。

干冷的空气一下涌入潮热的被窝,王耀顿时得来片刻的清醒,扯回被子就要往一旁退 :“你别管我……我只是冷。”

伊万看着王耀松开的衣襟里透着蜜色的锁骨,顺着他芦秆一般细的颈线,淋漓的体液粘的到处都是。他忽略王耀“冷”出汗的不堪一击的谎言,圈着王耀的双臂愈来愈不安分。

“这里的夜晚确实很冷。”

伊万拨开王耀被汗湿透而贴在脸上凌乱的发丝,把手搭在他侧脸轻抚。

“所幸……我有取暖的办法。”

被一只手肆意地游离在腰间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扭动着身体在伊万看来像在拒绝也像在迎合。发情使得身体较平常而敏感,指甲划过的地方像是被一小节电流击穿,顺着经脉流窜到四肢百骸。

王耀试图偏头躲开伊万的吻,可这个Alpha认定的猎物又怎会让他轻易逃走?伊万接过他欲推开他的手,将其压制在床,舌探得更深。长时间的吻王耀只觉得快要窒息,忍无可忍地用空出来的手屈起骨节在伊万心脏的位置狠狠一碾——血猎的把戏。

伊万果然收住嘴,心脏是血族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他也确实疼得够呛。他看着王耀分明已经被情欲折磨得软润的酡颜,却还要用残存的一点理智来抗衡。

如果不情不愿,那么这场欢爱也确实没有意义,纵使对方满足了生理的需要。

“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合?我会标记你。”伊万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条:“短期的。”

Alpha在Omega的后颈咬出伤口,直到唾液混合血液流进身体,会形成一个短期标记。在此后的三到五天内,不仅信期会大大缩短,这个Omega也会暂时属于Alpha,除了天性的臣服,更多的是身体的承认。

伊万两手撑在王耀身侧,留意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同时又释放更多的自身充满攻击性的夹带着对这个Omega的渴求信号的信息素,企图瓦解王耀最后一点理智。他第一次遇到如此美好气味的Omega,他想要的不仅是三五天,最好让这个Omega余生的所有,他的眼泪和笑容,都归属于他。

时间像是过了许久,亦或是片刻,王耀动了动他那先前被吻得湿软的嘴唇:“……你有抑制剂吗?”

伊万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后像是空了一半,他不打算撒谎,轻声道是。

“请让我吃抑制剂。”王耀攥紧被角,盯着幽暗中伊万那双因为少量光线而折射出的紫色。

“……好。你注意休息。”

伊万强行压抑着欲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起身想要替王耀把被子盖上,衣角却被王耀拽住。

那手出乎意料地攀上他的肩,滑过他的背,勾住他的脖颈,唇被另一片柔软所包围、入侵,既温柔又充满诱惑,直到气息变得紊乱,空气中Omega和Alpha的气息再次交缠在一起——

“但,不是现在。”

唇舌再次勾缠在一起,直到津液溢出唇齿。从耳垂咬吻到脖颈、再到精致的锁骨。乳尖早已被揉搓得挺立起来,跟所有伊万留过痕迹的地方一样,泛着一片淋漓的水渍和酡红。

王耀的发散乱在枕上,两手无力地搭在一旁,被吻得酥软了的身子像是骨头也化了般,眉头蹙着眯眼看向居高临下看他的伊万。这般景致对伊万来说可算是一种求欢的媚态。于是他便再次俯身下去咬王耀的耳朵——他发现这个Omega精巧的耳似乎尤为敏感,伴随着他的舌尖一次又一次扫过耳廓留下水光淋漓,王耀会泄出一点细微的呻吟。

耳畔响的全是伊万舔舐自己耳廓的啧啧水声,这让王耀倍感羞耻,偶尔咬下不轻不重的痕迹,又恶作剧般用舌尖撩逗他充血的耳垂,引得他一阵颤栗。

伊万看着身下的人轻颤的薄如蝉翼的眼睫上粘的水汽,探了探王耀早已湿得一塌糊涂的股缝,顺着湿滑一路探到了穴口,顺理成章地进入入。手指的探索毫无困难,湿热温滑的内壁包裹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异物的进入让这片区域瞬间兴奋得多,开始更加卖力地吮吸。

他曲起指节在甬道内抽插翻搅,饶有趣味地看着王耀因为偶尔指尖扫过敏感点而挺直身体,琥珀色瞳仁那片刻的失神,湿软的唇口喘息开合,下意识地合上腿的动作。

——那是很舒服吧?

伊万想他是时候该进入正题了,况且王耀也等不了了。他抽出满是黏液的手指,分开屈起王耀修长的双腿,让那个吐露着汁液的穴口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自己眼前。

他把自己早已勃发的下体抵在穴口,开拓几下便长驱直入。

“啊!”

王耀骤然绷紧了身子,甬道的空虚一下子被填满的满足感让他舒服地连足尖也愉悦地卷了起来,他闭上眼扬起下颚,仰面咬住下唇,缓冲喘息,默默感受伊万在他体内的深入。

伊万一面加重了抽插的力度,一面抚着王耀的腰线,感受Omega因为喘息、因为自己在他体内冲撞而晃荡起伏的动作,伏下身子附着王耀的乳尖一路蜿蜒舔吻到嘴唇。

王耀承受着甬道的冲击,又要应付伊万那狡猾的唇舌,伊万那怒张的前端在一深一浅的抽插中偶尔刮过他的敏感点,又刺激得他张开口喘息,将两人缠绵的体液吞进气管,呛得他剧烈咳嗽了起来。

伊万看着王耀已然接纳了他在他体内的存在,便考虑如何更好地享受这副身体。他偏头看见窗外,一枳清辉才刚刚跃上云头。伊万从来都不在乎昼夜的长短,可是现在他却想让这个夜晚变得长一些。

伊万把自己的抽出,牵带出了不少里面的黏液流了出来。他愉悦地欣赏着王耀鱼鳃般翕合着的穴口,经过他方才在里面的运动而积压出了更多的汁液。他又提枪上前,这次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更像是单方面的发泄,次次直捣深处,每每全身而退,却又蛮横地整根送入,像是打桩般发了狠撞击要害。

王耀受不了突然如此剧烈的动作,他挣扎着想要退后,后面激烈的抽插却让他的腰发了软,身子鼓弄两下又瘫在原位。他伸手去抓伊万,那个不知轻重的人白净光洁的臂上瞬间多了几道红痕,求饶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变成了高亢的呻吟。

“慢、点——啊……”

未说出口的字节被急转而来的音调上扬的呻吟所代替,小穴摩擦和甬道被深深侵犯的快感把王耀送上了第一波高潮。生理的泪水很快溢满了眼睑,滚烫地和着脸侧的汗水打湿在枕。穴口被伊万的莽撞所撑开,王耀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的敏感点一次又一次被伊万坏心眼地锁定并狠狠冲撞的时候更加用力地裹抱住绞紧,回应着他的欲望。

伊万能感觉得到夹着他下体那处在激烈痉挛收缩着,于是他愈发卖力了,抱紧了身下的人又是一轮激烈的深入。他突然进入了一个前面所没有接触过的隐秘入口,被干开的地方柔软而紧致,像是在热情地请他留下他的种子,仿佛就是天生为他而设——伊万很快就明白了,这是王耀的生殖腔口。

他知道自己的结很快就会张开,卡在王耀的腔口,到时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精液射在王耀的体内,从里到外——宣告对这个Omega的终身占有。

他甚至在想象,这个Omega能以后只为他一个人而张开双腿、孕育新生,他心中便生起一片柔软的爱情。

伊万盯着身下随着他律动而摇晃腰身的王耀,王耀眯着被欲望吞噬的双眼,正与居高临下的伊万对视。

他最终还是从腔口内退了出来,伸手去抚王耀那胭脂色的双颊,俯首轻轻在王耀的唇上点吻。

疯狂继续在床笫间蔓延。已然张开的结抵在湿滑的甬道壁,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刺激点。伊万退出来了些,特意让那结点抵在王耀的敏感点附近磨蹭——这是最磨人的,要做不做,却偏要吊人胃口。

从尾椎那处传来的酥麻快感染遍了全身,王耀的身体经过长时间的开拓而变得开放起来,在伊万或深或浅的刺激下终于不再压抑而吟叫出声。然而伊万还不满足,他还要发掘Omega在床上的浪荡,他抵住王耀的敏感点狠狠研磨,这足以让王耀尖叫出来,就算是被蹭一下也会让王耀舒服得弓起身子的地方此刻被伊万狠狠地侵犯,王耀更是差点把身子都翻到了一边去:“啊——!伊、不、啊!哈——啊!”

王耀圈着伊万脖颈的臂猛的收紧,在伊万的脊背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流着滚烫的眼泪,紧绷着身子,把同样滚烫的精液射到自己腹肌凸显的腹上。伊万也退了出来。

总算做完了……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呼吸快感的王耀放松了下来,等待被疲惫吞噬脱力躺在柔软的床褥上。当然王耀只是顾着掂量自己的份儿,全然没有想起伊万还未射精。

伊万握着王耀腰的手突然使力,抱住了王耀整个人翻转了过来,王耀射精后还未缓过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又换了个姿势俯趴在床。

下身双腿又被强硬地分开,胯又被提握着迎上了属于Alpha的欲望。王耀的腰已然被操弄得提不上力,他清楚一件事,要是不赶在伊万进入之前脱身,他没准会变成一摊软泥任由玩弄。于是他强撑着身子爬开,搭在他腰上的手却是一个使力把他拽了回来,还不等他反抗穴口便又被撑开进入。

这下他真的没辙了,两臂没有支撑的力量,他便干脆扒过一个枕头趴在上面,感受来自后面的震动和快感像电流般传遍全身,促使他第二次勃起。高撅着臀部任身后的Alpha捣弄的姿势的确太羞耻,他决定闭上眼不去想这些事。尽管这在伊万看来是舒服地睁不开眼了。

敏感点真是Omega体内的一个神奇的开关。伊万愉悦地想,只要轻微的一蹭或是蛮横地撞击,王耀就会冲破层层顾忌叫出来。Omega的叫床会让每一个在其身上驰骋的Alpha都无比受用。

他欣赏着王耀汗液淋漓的裸背,顺畅向内收紧的腰线,精致的腰窝。他想,若是能给他一个机会,他会很愿意让这个Omega以后的信期都变得舒服。

王耀感觉得到身后抽插的速度和力量都在上升,他也尽力迎合着伊万,直到快感灭顶,大脑充血的眩晕感让他不知身在何处,耳畔只留下肉体撞击的响声和那东西在他体内抽插的水声,最后一记重击贯穿了王耀,使得他勃发的下体射了出来,甬道一片温热酸胀。

Alpha把精液释放在了Omega的深处。

弥夜·6

体内的生物钟准时敲醒了王耀尚未缓过来的愚钝大脑,他感觉糟透了,缺眠的身体和脑子就像被裹上了一层硬蜡,僵痛的脑袋和眼睛肿胀的灼烧感让他觉得还不如死了来的爽快。

他睁开眼努力对焦着那双还在泛着白花的眼睛盯着天花板,试着活动了一下如被强拆零件般的身体。从赤裸的身体各处传来的是肌肤贴切丝棉织物的柔软触感,下身经过昨晚的清洗,舒爽干净,早就没了昨晚的泥泞。

王耀蓦地想起昨晚清理的场面,他扶墙裹着毛毯自行用手指抠弄那还是十分敏感的地方,结果当着伊万的面又发了一次情。

身体已是十分疲惫,王耀的脑海里却还是驱之不散地一次次上演那些荒诞的性幻想,强迫他的神经兴奋起来,他不耐地皱了皱眉。发情期令人头疼,而且身边还有Alpha的信息素一直干扰着他。

王耀偏头看过去,伊万就躺在他身侧安静地睡眠。他借这个机会零距离地观察伊万的容颜。典型的东欧长相,鼻梁高而笔挺,鼻尖还透着微红。奶金色的散乱碎发搭在他的眉睫,覆在他腹部的手随着他平缓均匀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王耀默然,他不得不承认伊万颈部凸起喉结流畅结实的曲线勾起了他某些原始的冲动。

也许是自然而然地,不经思考他便把手伸出被,用温凉的手指轻抚伊万的喉结。他知道这是男性的性征,他也知道自己是个Omega,但是除了身体结构的不同,他能做的事和那些Beta甚至Alpha有什么区别?

伊万的喉结突然上下滚动,眉头攒起来像有转醒的迹象。他收住了自己不安分的爪子,闭上眼睛装睡。

伊万果真醒了,睁眼便是近在咫尺的王耀。

王耀觉得自己有点草木皆兵,决定微微睁眼一看,眼皮还未动,一只手便搭在了他的脸上,惊得他呼吸漏了一段。

那只手的主人犹豫着,指头微微摩挲抚平他蹙着的眉,他听到伊万是这么说的:“一个人闭着眼睛皱眉,眼皮还颤,不是在装睡就是在想事情。”

王耀索性睁开眼睛,直接对上伊万的眸子。其实那种紫罗兰色很温柔好看,他这么想。

伊万佯作惊讶道:“其实我只是试探,真是遗憾,我还想趁机吻你的。”王耀被他这种带着些无赖的幽默逗笑了,伊万也配合着微微笑了起来。

伊万起身穿戴好衣物,一身清爽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未经历过昨晚的事情一般。王耀内心也恼,普通人或许能对Omega的一次发情应对自如,但是接下来的几轮发情终究会让精力消耗殆尽,伊万却反之,他更像欲求不满的那一方,在王耀经历两轮发情后仍抱着他不放。

这里不久之前才下过一场暴雨,现在天还未完全放晴。铅灰色的浓云阴郁地积聚在一起,让人想起纺织厂那些污了的皱棉。偶尔从厚积的云层中迸发白光和一两声闷雷,宣告这个季节风雷暗涌的脾性。

天地间没有一丝光彩,由这样的黯淡所笼罩下的荒原更是如此。他驾马驰过这片灰色的原野,翻腾的马蹄踢踏在那些杂草丛生坑坑洼洼的草地上,飞溅起一些泥点,打在那马皑白的腱跟。

湿润的风裹着一些细密的雨雾,以作一篇长诗的派头,洋洋洒洒,不讨喜地弥漫四周,化成水汽粘在马铠上、骑装上、眼睫上、头发上,基尔伯特有点看不清眼前颠簸的景物了,隔着一片凹陷的绿地,迷蒙的水雾给远方那个身影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纱。他摸了一把脸上的雾水,加紧马鞭。

基尔伯特讨厌这种淫雨霏霏的天气,每当这时候身上总是黏糊糊的,不管手摸到什么都蒙上了一层水汽。尽管他带着一种不悦的心情下了马,走向来迎接他的伊万,一件有趣的事情还是吸引住了他,让郁闷一扫而光。

基尔伯特迅速靠近了伊万,甚至把鼻子埋在了伊万的脖颈深深一吸,持续了一两秒的时间,露出颇为自信且带着戏谑的表情笑了。

“笑什么?”伊万皱了皱眉,“你这种行为让我感觉是一个Alpha在调戏Omega。”

话刚出口他便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蓦地想起自己似乎也做过类似的事。

“我只是才反应过来,熊也有发情期。”基尔伯特拖着调子下了结论:“你发情了,布拉金斯基。”

从基尔伯特认识这位好友开始他就极少目睹过伊万发情,Alpha本身是极少发情的,除非遇到一个心仪的Omega,再者就是太久没开荤。

伊万无可厚非地挑挑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基尔伯特自发性地认为是前者的原因,出于对好友的关心抢过话头 :“是哪个Omega?先别说,让我猜猜。是冬妮娅?我上次在亲王的舞会上见到她,她的胸脯柔软且大,像个丰收的水蜜桃。束腰把她半露的乳托起来,连走路也在摇动,可真是个丰腴的尤物。信息素也甜的让人发慌,当时有可多个Alpha围着……”

基尔伯特似乎沉浸在自己对Omega的臆想里,伊万也没有兴趣和他讨论是哪个Omega比较诱人,他们并肩走着,直到基尔伯特如梦初醒,见伊万无动于衷,回到了当初的话题——不是Omega,难道是Beta?

第二种猜测伊万依然不有所表示,这惹得基尔伯特失声叫了起来 :“莫非是Alpha——天呐我早该想到你有这种爱好!”伊万这下做出点回应了,他举起手肘象征性地击打了一下基尔伯特,揶揄友人的聒噪。基尔伯特也象征性地格挡,带着孩子恶作剧成功后的笑容。

“你不说我也知道。”

基尔伯特不知从哪掏出那份文件——就是伊万涂鸦过的那张,在伊万面前晃了两下,“是不是这个?”

伊万在一刹那的惊愕疑虑后,伸手想去夺那张纸,基尔伯特见状一个收手,伊万扑了个空。

“这可是我们的盟约文件,你看看你画的,这就是你的回答?”

基尔伯特得意地笑笑,话中的重点并不放在伊万的草率上,把那张画展露在面前。

“也不是很好看吧,前不凸后不翘的。”

细密的雨雾覆在这张单薄的纸上,晕开了一些墨水,有些字迹已经看不清了。趁着基尔伯特还在端详那画上的人的空当,伊万趁他不注意把那份文件抽了过去。

“嘿!”

基尔伯特回过神来开口,伸手掠过伊万的后腰去取藏在他左手上的文件,伊万抬手把文件藏到了胸前,哪知基尔伯特只是做了个假动作,本应该在他后背的手却窜到了伊万的胸前,一举夺得了那张脂白色的纸。

当基尔伯特带着恣意的微笑看了一眼伊万又看了一眼那张纸时,嘴角僵住了,那份文件除了他们的盟约证明上被打湿得乌七八糟的黑墨水痕迹外,绘画的痕迹不翼而飞。伊万使了一点儿小伎俩让画消失了。

基尔伯特抿了抿嘴,把那份文件叠了两叠收进了上衣口袋里。至少从刚刚伊万疑似心虚的行为和逃避对Omega的谈论,他可以确定伊万的发情是有目标的。而始源,他大胆地肯定,就是那张纸上的人。

只是这么一想,他便狡黠地笑了。要是没有心仪的爱侣,发情期顶多忍忍便过去了,但是一旦出现了想要的Omega,而偏偏求而不得,可想而知这对Alpha来说是多难捱。从刚刚一路走来伊万身上散发的信息素夹带的尽是烦躁郁闷,仿佛要是有什么惹到了这位Alpha,他就会把一通气全撒在他身上似的。显然,伊万正是处于求而不得的阶段,而他正为此郁烦不已。

尽管同是Alpha,基尔伯特不比伊万弱小,也受不了同性之间信息素的相互碰撞摩擦,他决定帮帮他的友人。

“我追求过一个Omega,她以前并不喜欢我。”

基尔伯特先试着抛出一个悬念 :“但是并不能因此而下结论——我通过一些途径努力让她对我产生好感,结果是我做到了。”

伊万果真提起了兴趣,问道:“你做了什么?”

“好感需要日积月累。我询问她的朋友,了解她的喜好,例如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裙、什么样的饰品。有事没事找她去外面逛逛,聊天,什么都好,她要是某天提起她烦恼的事,我就知道我往她的世界里又走近了一步。期间暗示对她的意思,以防等熟络一点再表白心意她却只把你当朋友。”

基尔伯特顿了顿,觉得这些伊万肯定都会,正想教点实用的调情技巧,伊万便略带遗憾地说:“在本来就不接受我的基础上,恐怕不管用吧?”

“那得看看你做了什么引起她的反感。”

“如果是……我把他强行留在我的房间里呢?”

基尔伯特愣了一下,旋即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说道:“什么?你把她关了起来?”

伊万轻微地点了点头,基尔伯特夸张地叉着腰扬起头把手扶到额头上去,仿佛靠这个动作就能表达完全对友人粗暴行径的惊讶似的,接着他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Omega也有自己的思想,我们不能像原始社会那样,噢,虽然现在也有人是这么做的。他们不是任由你摁在床上亲两下再闻点Alpha信息素就会爱上你的。”

伊万静静地听着,虽然他本来也不知道王耀是Omega,但是他决定闭嘴。

“Omega的感情纤细敏感,从一些小地方入手会更容易虏获他们的心。而不是……”

基尔伯特往伊万若有所思的脸上瞧了一眼,想了想又问道:“你标记她了?”随即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基尔伯特想这事幸好没那么糟,不过要想等到这个Omega卸下对伊万的防备还需要些时间。这个话题难以再继续下去了,不过基尔伯特并不想这么不了了之,却又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劝,所幸他尚未忘记此行的目的,便把精力扯到了正题。

来自伯纳德的威胁无时无刻侵扰着他们。半个月前,两人的辖区内相继出现血族死亡的案件,一些未被承认身份的血族开始拉帮结派,形成一股不大却又不得不防的势力; 辖区边境那边,不断有各种不知名的血族支系组成入侵,单方面看这是常事,但是每每与辖区内的乱党里应外合,经常难以剿灭。有目的、组织严密的入侵,就算他们的额头上不写着“伯纳德”三个字,也明摆着是谁在暗中操控了。这些情况看似在可控范围内,但是平静海波下谁也说不清楚有多少条暗流在涌动。

基尔伯特看着伊万在一旁驻扎的营地上挑选猎枪,接过下仆递来的湿巾拭了拭手。

“真是悠闲,谈着公事还出来打猎。”

“你不也悠闲,”伊万揶揄道,“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吃素了?”说罢把霰弹枪上了膛,递给基尔伯特。基尔伯特没接,他挑了一把精巧的弩:“不了,用这玩意儿一股火药味。而且我可不想待会儿吃到弹子儿。”他跨上马,伸腿往马肚子上一敲,马便轻快地小跑了起来。

“你那儿怎么样了?”伊万一手提枪一手控马,看着基尔伯特试弩的动作。“还好,前几天刚端掉了一个乱党窝点。哈你不知道,他们为了反叛竟然勾搭上了狼人。他们不把他抓来我还不知道狼人竟然还有幸存……”

基尔伯特往树林里放了几支冷箭,伊万看着他这种浪费武器的行为,开始谈正事:“我这边加上你的,一支西征队伍的人数就够了。可以先收回我西边的土地,再顺着去你那边绕回来。”

“设想很美好。但是近两千名血族要走过那么远的路,暂且不说惹人耳目,食物怎么办?辖区内集结的血猎不在少数,说不定还没到目的地就被血猎打散了。”“这就是我们缔结盟约的原因,人手互相配合。乱党和那些入侵者,他们神出鬼没,如果我们分成小队挑地方集合,会更容易被消灭。”

基尔伯特掸了掸弩把,把它垂下去,四处张望着猎物。

伊万见基尔伯特也没有什么见解,看着身旁一直往后退的红杉树林,看见了什么黑色的东西在远处晃了晃身影,消失了。

他皱了皱眉,道:“权衡利弊,容后再谈。”基尔伯特挑眉,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总算看见一只随着行走而撅着脑袋的山雉了,这是进山以来看见的唯一一只动物。基尔伯特举起弩,瞄准那只还察觉不到危险的山雉,手指轻巧地扣下扳机。

一声巨响回荡在山间森林,那只可怜山雉的胸脯立马被洞穿,它倒在地上,流出汨汨深红的血液,淋湿了它脚下那片落叶陈积的土壤。

那支箭斜斜地钉在了那只鸡沾血的翅上,而那胸脯上的血洞赫然张着。基尔伯特与伊万对视了一眼,除了诧异,对方的眼神同样带着警觉和防备。

伊万没有开枪,而那分明是枪声,分明是枪伤。

弥夜·7

又是一颗子弹旋带着气流刺过伊万耳旁,耳廓传来滚烫的烧灼感,熟悉的皮肤愈合感再没有出现。竟是银弹吗?

伊万皱了皱眉,他并不想在此处与血猎发生冲突,即使他并不惧怕。“出来!别让我找你。”

一手按住身旁的红杉拧指力掐,五只指节竟嵌入了壮实的杉木,连带着整个树围稀碎地断折弹出一些扎人的木屑。血族的力量惊人的大,只是单臂一推,那一大截树干便冲过前面的气流旋转着砸去。

伊万只觉得一贯冷锋猛的向自己面门袭来,当即踩着马鞍助力跃向一旁斜斜躲过,踩了实地再看原位,那树干命中了伊万的坐骑,使其颈椎断折,当即毙命。

他听见基尔伯特朝自己喊了一声,余音尚存,他便已经看到一个黑影闪过自己身旁,猛一回头却只捕捉到旋转拉长的红枝黄叶,再一回神已经是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起,身体重重砸到实木上,后脑和脊背传来难以忍受的眩晕刺痛。

腹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刺了进来,伴着抽痛感,随着动作的拉扯延伸伤口。利刃快速抽离身体,温热随即浸透了伊万的衣衫。

瞬移的能力实在难缠,纵使自己可以聚冰把他刺成蜂窝,他也难以捕捉到来去无息的身影。

基尔伯特已经赶过来了,趁着那黑影尚未消失,他聚力一团乌光胡翁作响,径直刺过伊万耳旁,雷电属性的能力使得他身旁炸开的泥土树木登时火光迸溅,空气中弥漫着焦土的呛鼻气息。

瞬移并不能保证伯纳德毫发无损,趁着近距离接触伊万的空当,触及到伊万身体的手已经被冻得灼伤,暂时不能动弹。

手上传来麻痛的烧灼感并未使伯纳德停下攻击,他的身形在二人面前晃了晃再次消失。伊万故意放慢动作,在他周围伺机下手的伯纳德果然从背后偷袭而来,却被脚下突然而来的寒冷冻住全身。

伊万一脚往伯纳德腹部踹去,伯纳德登时像尊雕像一样倒下。他身上的每一处都结一层坚冰,只有少量血液在宛如喘息地艰难行进。

腹部的豁口显然是被银制品所伤,否则不可能这么久都不愈合。伊万抓起一捧被他的血所染红的泥土,往伯纳德嘴里塞去:“味道如何?杂种的血。”

伯纳德呲牙咧嘴,想合口咬伊万的手,却只吃到一堆污土。这滑稽样让伊万放声大笑。

伊万起身走到伯纳德仍握着膛里载有银弹的手枪旁,抬脚对着手就是一顿狠碾,直至手枪与僵冻的手脱离。

“用银器偷袭,在前线讨不到便宜就要亲自来?也不怕失手自戕。”

“你不要忘了,你曾经跟他们也是一样的货色,你杀他们的时候,”伯纳德瞪着眼睛,眼神死盯住伊万冷峻的侧颜:“不会想到曾经的你吗?”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清楚他们有多危险……而你,信奉狼族本性,一生只活在自己设下的圈套里,不比我好多少。”

伊万把躺在地上的枪踢远,伯纳德腾地起身又要扑去。基尔伯特赶在那之前按住他的肩往后拧,绞住双手,抻腿往伯纳德小腿踢去迫使他跪下。

伊万往伯纳德腰间摸索去,抽出一把还带着血迹的银匕,把刃锋抵在他的胸口上游离。

“根据长老们的约定,你不能杀我。”

伯纳德乜斜着嘴不屑地冷笑,即使被强迫跪着也蛮力向前探出身子威胁。

“是吗?是谁动的手,有谁作证吗?”

伯纳德眼睛陡然睁得眦裂。

“不让你受点教训还真不是我的作风。”

伊万已经把匕首没入伯纳德的胸口,再一拧,猩红的液体便顺着血槽流了出来。一滴、两滴,再聚成一束红色的醴泉,浇润脚下的土壤。

基尔伯特松手,伯纳德便倒在了地上一下一下地抽搐着,抵在胸口和地上的银匕撑开了泉眼,血液霎时如涌。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他毕竟是长老。”

基尔伯特看了看地上蔓延开来的深红退了一步,又看看伊万。

“我避开了他的心脏,接下来看他的运气了。”

失血这么多,又动弹不得,迟早也会死的吧。基尔伯特暗自腹诽伊万的狡猾。不过当务之急是伊万的刀伤,血族被银制品刺伤是无法自愈的。但伊万表示他可以自行把银逼出来,基尔伯特搞不懂,他活了几百年了就没见过不需要治疗银器伤的血族。

王耀翻看着一本老旧的书卷,上面的纸张泛黄还透着虫蛀的孔,书页质感是磨得起毛边的软茸,而且还不是印刷字体,是清一色的手写文字。墨汁的品质使字迹保存良好,清晰地记载着伊万曾经的手笔。上面记的东西很杂乱,账目也有备忘也有,再往前翻是一些植物和动物的解剖图,上面还标着英文注解。再往前就是更老旧残破的书页,上面用的不是通用文字,而是一些俄文,王耀看不懂。

他乐此不疲地翻看着伊万的曾经的手笔,想着他这样的人还有这种习惯。

厚重的笔记差不多快翻完了,王耀想着这里面或许还会有伊万的日记,就算看不懂伊万以前用的语言,王耀也不乐衷于窥探他人隐私。他摁着厚叠书页边的拇指轻快地划过,一页页便快速地翻动,留下枯黄色与黑色字迹的残影。

突然有一张纸脱了出来,这似乎是从别的地方撕下的,所以才随着快速翻页的动作掉了出来。它看起来似乎比这整本笔记还要年长,而其上所绘的东西更是匪夷所思。

那是一张人像,纸张皱褶起伏虽经过书本压平,但用碳素笔和面包擦子多次修改的痕迹依稀可见。王耀几乎停止了呼吸,轻轻用手捻起那张纸,仿佛它脆弱得跟枯草似的。

再如何看,一些难以磨平的特征也是不可被否认的——

“他很像你,不是吗?”

王耀猛一回头,伊万就站在他身边。他无暇顾及什么伊万走路没有声音、他本就不该随意动别人的私人物品的事了,各种疑问在他的脑海里横冲直撞,寻找最薄弱的点突破。

“他是初拥我的人,我的长亲。”

伊万顺手接过那张纸,看向纸上的目光透着复杂:“所以,这是我留下你的原因。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他,为了让他尝尝与我相当的痛苦……”

“但是我不是,我只是一个人类。甚至不是他的后裔。

王耀眉头攒成一处,紧闭着眼,两臂撑在桌上,握紧了拳头。一个跟自己如此相像的人,这期间还穿越了百年的时光,任谁都不会觉得无所谓。

伊万看着王耀,伴随着各种感情复杂地交织。就像有一口古老的铜钟被撞响,就算它枯枝败叶积聚其上,无人问津,但是它确实刺耳地叫了起来,这不是复苏,是梦魇。

“我非自愿成为血族。因为他。”

“所以你记恨他。”王耀微微偏头看向伊万。

“我想忘记,但这副身体不允许。你看,无论我怎么尝试——”伊万解开大衣,再划开里衬的扣子。那原先被银匕刺穿的肌肤洁净如新。

“你想说本来应该有很多伤痕?”王耀看了一眼伊万裸露的上身,平滑结实的肌理细致地为他的健壮勾勒线条。

“我想说的是用银器。未用任何治愈魔法。”

王耀咋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银器对我来说是触碰或刺伤会有灼烧感,但它造成的伤害我依然能自愈,只是速度偏缓慢。”

“这……理论上来说,你应该是血族新一代成员,也就是第四代!”

“这正是匪夷所思的地方,我正式成为血族时处于血族第二代的末期,那时还没有第三代血族。”

王耀缄默,一时难以接受。伊万慢慢扣上衣衫径自开口:“因为无法追溯长亲,我没有任何血统的证明,所以长久以来我被当做杂种存在,一个卑微劣质的仿品。如果不是霜冻的能力强悍,我早就死了。与此同时,当时的三代始祖,此人负责血族与他族的势力平衡,他有意插手。虽然我并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我总算不至于被血族排挤而死。这枚戒指……”伊万牵起王耀戴着的替他隐匿种族气息的戒指的手:“就是他曾帮助我的凭证。”

空气又归于沉默,静得只听得见王耀自己的呼吸。偌大的房间内只有他和伊万二人,窗外的阳光无声地投在地板上,筛过阳光的绕花铁栅栏影子安静地横斜过松木椅。

良久,王耀总算消化了霎时间庞大的信息量,尽量不去触及雷区,缓缓开口想让气氛变得没那么凝重:“想起来我差点要被你当做仇人对待,心里还真是有点发毛。”

伊万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来:“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留下你的原因。你像他,这是契机。你身上的味道好闻,这是索引。你像我的下一个终身伴侣,这是目的。”

这又噎住了王耀,他撇撇嘴不知道说什么好,迈腿就要绕路走,伊万却向前堵住了他的去路。

“我想过了,像你这样的Omega一定也会有别的Alpha追求过,你喜欢他们哪一点,我可以给你。”

“爱和喜欢不是刻意做出来的。”

王耀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换了个方向疾走,只留伊万在原地若有所思。

“喜欢不可以做,爱也不可以吗?”

这句话蓦地刺穿了王耀,他停下了,快要溢出唇角的话在“淫秽”和“流氓”之间的选择徘徊不定,最终选择了“下流”破出口。

伊万再次愣住了,他又做了什么惹到这个Omega了?他只不过是想把自己做得更好,其余所流露的都是真实的情感,至于爱和喜欢都是一样的道理。

托里斯也愣住了,在他进门的那一刻破空而来的一句“下流”让他不自觉地开始检讨今天的着装,除了手和头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倒是伊万下流,衬衣上还有几粒扣子松着。

托里斯再三确认伊万脸上没有欲求不满的神色后,恢复了镇定的神色从容走进室内,跟伊万说长老会那边派来的最高使节正候在门口。

伊万偏头看了看王耀,他正合抱着双臂烦躁地在书架前踱步。伊万迈步走了,王耀松了口气,轻轻倚在书架上。

这次伊万并没有发散他那些像是浸淫在言情电影里多年的求爱信息素,但是王耀可耻地承认,他的心确实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撩拨得波澜起伏。

长老会的使节还带了若干随从,他的身侧还站着一个熟人。那是伯纳德的次子,休斯顿。

伊万垂眼收敛目光中的疑虑,微微欠身。使节宣读来自长老会的决议,内容大概是说伊万杀害同僚应判流放等等的话,加上若干修辞,使节读了好一会儿才结束。

“请您即刻启程,这上面说若您不反抗,应按照对待长老的礼节对待您。”

使节把决议书递给仆人,再由仆人转交给伊万。伊万打开信札,里面所写与使节的话别无异同。

“我是亲王钦点的长老,轮不到长老会判我流放。”伊万扫了休斯顿一眼,这其中内情他也能猜出三五分,他又道:“我要求面见亲王。”

“很抱歉,您不能。殿下已经知道了您的所作所为,他表示您这样的人再也不能属于血族。您最好马上启程,否则——

“就来硬的,是吗?”伊万看见使节身后的人已经把手摸到枪柄上去了。

使节的表情还是瘫着,只是他身畔凭空多了几柄悬空浮游的短刃,似乎是有了自我意识般笔直地朝伊万和托里斯二人包抄过去,寒光乍现。

“若您执意的话。”

使节抬手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人便一拥而上,与此同来的还有那些利刃。

利刃的速度极快,但很快便被一幢水幕拦下,托里斯操控这些无形态的流体卷积着利刃,旋即凝成水柱向使节的人马袭来。有些人躲过,有些人打算硬接,即便挡住了水流冲撞,也挡不住那些打出来的白色泡沫后面隐藏的利刃。

休斯顿不和他们正面冲突,而是独自一人袭进城堡内部。地面突然覆上一层冰霜,旋即一路冰棱破土而出,隆起的冰柱只逼休斯顿,甚至顶上了楼梯,木制的楼梯马上断裂开来。休斯顿还是躲过了攻击,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二楼。

眼看着休斯顿已经冲进了城堡内部,又因人数压制伊万和托里斯且战且退,往外突围。

王耀刚往茶里添了勺蜂蜜,舀几下茶匙混匀,正要送到嘴边,突然而来的震荡使得棕红色的液体泼了些到身上。

不会是地震了吧?他看向一旁的莱维斯,莱维斯当即把手覆在地面上进行范围感知,白色的光圈很快扩散到了城堡的每一个区域。很快,莱维斯变了脸色,抓起王耀的手就走,并不是出门——他们已经出不了门了,而是把王耀推到伊万的卧室里。

王耀还没来得及说话,莱维斯率先开了口,或许是因为紧张,声音有点沙哑:“无论发生什么,王耀先生,请别出声也别出来。”

门旋即被扣上,王耀立马伏在上面听着外面的动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这架势绝对不是什么好来头。

莱维斯握紧了拳头,他看着来者不善的休斯顿,紧张使得他的指尖冰凉。他的能力并不适合战斗,如果真的要发展到那个地步,那他唯有一搏。

出乎意料,休斯顿并没有理会莱维斯,而是在前厅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房门紧闭的卧室。他迈步走向那里,却只听见莱维斯一声喝止:“站住,你没有权利进去。”

休斯顿侧身,迎着莱维斯走来,Alpha贵族的迫人气场扑面而来,莱维斯强作镇定,强迫自己对上来人的目光。

“里面是谁?他的子嗣,或是夫人?”

莱维斯没有回答,只是僵持着,直到休斯顿要把门打开,一枚匕首才朝着休斯顿飞掷过来。

休斯顿躲过了,匕首只是带起一阵风直直钉在房门上。莱维斯被疾走而来的休斯顿一把揪起领子,整个人提起撞到卧室的门口,还未来得及跌下,脖子便被休斯顿掐住,固定在门上。

莱维斯双腿悬空着,不时挣扎后脚跟踢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休斯顿一手掐住莱维斯的脖颈,任凭其呲牙挣扎、伸手在他的手背上留下道道血痕,休斯顿一手拔下插在门上的匕首,抵在莱维斯胸口上。

门蓦地被打开,随着受力的倾斜,二人都失去平衡向地上倒去。王耀趁机把莱维斯拉开,抬腿便把休斯顿手上的匕首踢飞,手中捏着的那枚利刃闪着白光,回身往休斯顿脖颈就是一刺。休斯顿刹那反应过来,偏头躲过。

见休斯顿蓄力回击,王耀迅速与休斯顿拉开距离,手中紧紧捏着那枚利器—— 一把拆信刀。

“瞧我发现了什么?一只小猫。”

休斯顿笑的表情就像看到酒馆里的脱衣舞女郎,王耀心下作呕,一记白光陡然袭去。

血族的力气惊人,正面冲突需要高超的搏斗技巧。王耀深谙这点,多年的猎人经验让他在近身战中游刃有余。王耀借着休斯顿格挡的动作一个助力骑上他的肩头,腰部用力一旋,重心不稳下休斯顿向地倾倒,脸重重地砸到地上,趁着休斯顿晕头转向之时,王耀死死摁着休斯顿的脊背,抄手把刀没入了休斯顿的脖颈。手法极准,动脉被刺穿,旋即喷涌出一地的鲜红。

“来看看谁被小猫咬了?”

王耀伏在休斯顿耳畔轻轻地道着,手指轻快地拂过他的脊背,数着脊骨,旋即提起一尊金属器重击那致命的一点。

王耀起身要走,脚踝却又被抓住。他回头看地上的休斯顿,那人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重重地垂下没了声息。

一种奇怪的感觉瞬时盘桓在王耀身上。他觉得哪里不对,却没有在意。

弥夜·8

伊丽莎白借着盘旋缠绕在树上的金钟藤虬须迅速攀上树顶,借着森绿华盖的掩护,视线越过宛若金矛一般从树冠顶刺下来的阳光,她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处那队人马。伊丽莎白迅速检查一下枪械,确认上膛以后按下耳上的通讯器。

“阿尔弗雷德,情况有点不对。有大概二三十个血族正在靠近!”

“怎么回事?”突然而来的变故让行进中的阿尔弗雷德顿脚停住,他做了个手势暗示队员停止前进,按住通讯器回话:“打开视角,海德薇莉。”

伊丽莎白往挂在耳上的机器摸去,调整视角镜头:“天知道!他们看起来可不像客人。”

阿尔弗雷德看着身旁搭档手里画面逐渐清晰的监视器,上面显示着伊丽莎白所在方位的视角,站在制高点处一眼望去山岸青翠,一队人马正穿越林道,枝桠交错下人影不断掠过,没过多久就要在伊丽莎白眼前行经。

“要不要拦?”

伊丽莎白与身后的队友交换了一下眼神,手已经扣上M21的枪膛,覆了一层薄茧的指腹轻轻划过扳机,随时准备突袭。

对讲器那头安静一会儿,只传来原地待命的命令,并让伊丽莎白放出蜂探。

马蹄的翻腾声近在咫尺,伊丽莎白甚至能感觉得到,那些踢踏起来在空气中飞扬冲撞的尘土混合着马的鼻息热气扑腾过来。伊丽莎白和她的队友就在马队附近不到十米的距离各自蹲踞在树木上隐蔽,马队眼看就要奔腾过去,伊丽莎白摘下腰间的一颗金属小球,用拇指往小球中间划过,两条白线之间纵横交错的液晶黑点便闪烁着红光悬浮起来。她掀起袖子露出戴在腕上的器械启动控制,连通阿尔弗雷德的监视器,名为“蜂探”的金属球像有了自我意识般地径直追向前面的人马。

阿尔弗雷德看着手里的监视器上显示的两边树木快速后移的景象,对身旁的助手问:“海德薇莉离城堡有多远?”

助手迅速操纵了一下手上的平板机器进行定位,扫了一眼上面闪烁不定的十几个光点,答道:“直线距离不到四百英尺。”

这么近?阿尔弗雷德皱了皱眉,那也就意味着那些来意不明的人就要来了。按照计划,伊丽莎白先从城门突入,阿尔弗雷德随后从侧门突入接头后营救王耀。猎会总算批准了这次来之不易的救援,在场所有人都希望都能顺利。但是这样突生的变故到底意味着什么?阿尔弗雷德顿生一股无来由的负重感,他挥手示意继续前进,希望事情不要因此变得棘手。

王耀正想离开,却见莱维斯正往书架走去。他数着架上排放整齐的书籍,片刻后把手放在几本特定的书脊上向前推,书架下方的一柜暗格随之敞开。莱维斯把安放在里面的一个箱子拖出来,打开。

里面躺着一支手枪和两膛子弹。

王耀接过莱维斯递过来的武器打量了一下,出于对手中枪械的满意而迅速微笑了一下。想不到这俨然带有古董气息的地方竟有这样较为先进的东西。这是出产于意大利伯莱塔公司的92F式,射击精度高、耐用性强、威力大。泛着哑光的灰色帕拉贝鲁姆弹安静地码放在弹匣内,为接下来的暴动蓄势。王耀麻利地上好膛,随莱维斯一起迅速离开了房间。

二人奔跑在廊道上,从走廊尽头拐角而来入侵的血族一见到二人便扑上来。王耀还未来得及扣下扳机便又是一次剧烈的震动,这次天花板都出现了裂缝,所幸这座城堡虽然建筑历史久远,结构还是非常合理且坚固的,只是松动些灰尘沙土,在晃动中自缝里泄下来。

待他站稳脚,近在眼前的就是那个瞪着眼睛的血族,呲着牙几欲凑上他的鼻尖,王耀条件反射横手打去,结果却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亦或是他的攻击像棉花一样松软——持枪的手肘打击似乎脱力一般,对那血族不起丝毫作用。

完了。

在对方的气息近到已经足以把他吞噬的时候,这是王耀最后的想法。

意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王耀只看见有什么东西揪住对方的衣领,于是敌人便化作了一团血雾。在他还未来得及庆幸自己脱险后,紧接着自己也被提起来,被当做破布娃娃似的扔去了一边。

一阵离心力与重力的搏斗后,被扔出去的王耀撞到了一堵墙。

脸侧寒风冽过,托里斯感觉刺过来的冰锥虽然目标是对准了敌人,但是每每都是贴着他的脸刺过去的,这总弄得他神经紧张。托里斯觉得伊万似乎生气了,他开始反省自己对待王耀的方式是否粗暴。托里斯有点委屈,自己是伊万工作上的助手,又不是一个照料主顾内室的全职保姆。

王耀的注意力稍稍从战斗上面移开了些,他比较在意托在他大腿下面的手,为了平衡他不得已揪住了伊万的衣服,以防掉下去。

他心情有点微妙:“放我下来。”

伊万没有回答,反倒是为了躲开一个敌人的攻击抱的越紧了,本来是单手托着的,现在把另一只手也安到王耀腰上去了。王耀把手臂圈到伊万背后去,扣下扳机解决了试图从后面偷袭上来的敌人。异样的感觉在王耀身上愈演愈烈,他甚至感觉缺乏开枪的力气。

情势稍微好点了,趁着成功与敌人拉开距离的机会伊万抱着王耀赶紧撤离。不远处已有敞开的出口,待刺眼的光扎进了王耀的眼后,他们已经出了城堡,越过庄园正要钻进不远处的密林。温和的风撩过他们的发,凌乱狼狈的衣装,却并没有让人感到舒服,吸进去只让喉间疼得要溢出血来。

“放我下来,布拉金斯基!”

“你在开什么玩笑?放你下来?在你流了这么多血的情况下?”

一连三个质问让王耀懵了,他不解地把头从伊万肩上挪下来看向伊万,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不像是在说谎。他这才看向腹部,那个被穿刺过的地方,此刻一大片殷红在洁白的衣料上扩散开来。王耀捂住伤口,那处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血。

“什么时候……”

也许是休斯顿,也许是某个偷袭的血族,总之出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现在真正令王耀胆颤的是——

“甚至……我没有痛觉。”

伊万和王耀诡异地对视了一眼,很快双方都意识到问题开始趋于严重的方向发展。他们身后又传来大队人马兵刃交接的声音,伊万暗骂一声,竟然还有增援。这果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王耀看着周围的树木往后倒退得飞快,从青翠到深绿的树顶射下来的光线逐渐稀少,他觉得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了,在颠簸中他的身体逐渐发软,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搅动他体内的血液,将他的内脏揪起来揉搓、碾碎,天旋地转,连呼吸也难以为继。耳鼓不断地敲着心脏搏击的声音,他数不清楚,到底是越变越快还是趋于停止。

剧烈的喘息声、旋转飞快的景物、针扎般的喉部、像刀子一样在肺部横穿刮刺的空气。

王耀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一个问题:人在失去意识时,最后失去的感觉是听觉还是痛觉?

意识飘忽中他松开了捂住伤口的手,陷入短暂的昏迷。

再次醒来王耀已经是躺在破旧的床上,视力因为失血过多而减弱,但他依稀辨得清这是在一个灰尘横积的野舍里。

他看见伊万模糊的身影站在他身侧,剥开他的衣衫,查看腹部的伤口。血液竟然没有减缓流出的速度,即便过了有一段时间,伤口就好像是新创的一般仍在不知疲倦地往外淌血,就像是被注射了一些溶解血小板的毒素。

这应该是某种针对人类的虚弱诅咒,通过让伤口无法愈合最后失血过多而死。两个下属不在,伊万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诅咒,只能眼看着床上被染红的面积越变越大。他把手覆上伤口,让冰霜凝结在切口上达到短暂的止血。

伊万感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手,冰凉而软,一看是王耀拽住了他的手嗫嚅着嘴唇似乎要说什么。他把另一只手覆在王耀冰凉的指节上,挪到王耀低垂的脑袋旁俯身凑上前。王耀的声音轻得似乎只是从肺里面呼出的气滑过喉间作出的嗬气声响,很飘浮,但是伊万还是听清了。

“送我回猎会。”

伊万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有抬头看着王耀,因为王耀此刻正在用虚弱、请求的眼神看着他,他害怕看到那样的眼睛。那种琥珀色的眼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直视他的时候总会戳弄到他的软肋。他真想嘲笑自己,他对这个Omega做什么事竟然都需要思虑再三。王耀迫切需要治疗,血猎猎会一定会妥善处理他的伤情。但是、但是……

伊万覆在王耀指节上的上安抚似的拍了拍,用温柔得都不像他自己的语调说:“好,我会送你回家。”

王耀闻言苍白地扯起唇角,微微点了点头,阖上眼睑,头轻轻斜过去。

太可笑了,王耀竟然相信了他的谎言。伊万咧着嘴难看地无声地笑了起来,不知是自嘲还是自悲,肩头都耸动了起来。王耀一个血猎竟然相信一只吸血鬼!伊万把手摸到王耀苍白的脸颊上,抚弄他紧闭的眼睫、舒展的眉头,掠过他薄而柔软的唇。床上的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伊万扫了一眼身下被染得暗红的床褥,湿润的布料导送着血液下渗,透过虫蛀的木床板,一滴一滴地在地板上积聚。他把王耀的身体扶正,褪下自己的大衣。破旧的小床发出吱呀挤压的声响,伊万上床伏在王耀身上,扯开王耀胸前的衣物,侧耳贴到赤裸的胸前听心脏微弱的、苟延残喘的搏动。

伊万默默计算着时间,往自己的手腕上割开了一条口子,在上面留了些唾液阻止自愈。血液很快从切口四周溢了出来汇成一小道溪流。他掐住王耀的嘴侧让唇齿自然地打开,将自己流血的腕送上去。

血很快流进了王耀的口腔,消失在喉道,化作一种为世人惧怕的力量悄无声息地改造王耀的身体。

他盯着王耀紧闭的眼睑,在心里描摹那如炬的目光。纯洁的、真挚的、熠熠生辉的琥珀色眼眸。它们不该蒙尘。

伊万拂过王耀的眼眉,自满自足地,微微笑起来。很快,这样美丽的琥珀色将会以一位血族新生儿的方式重现。

一枚汽油弹在城堡西侧聚集小股残兵的所在地炸开,腐肉燃烧的味道和惨烈的嚎叫声响随之溢开来。

伊丽莎白持枪对着从喷卷着橙黄焦色烈焰里逃出的血族就是一顿扫射,无奈弹匣内消耗殆尽,只得从前线跳了回来。她瞥了一眼硝烟横斜的古堡,这种建筑要是放在那些建筑学专家那儿准又是一个非得五年一翻修的文化遗产,没准还会是一个国家6A级景区,可惜了。她冷笑一声,换上手枪往远处一个落单的血族来一枪,只是脱离了有效射程,弹头只在他的小腿上留了个小窟窿。

“阿尔弗雷德!”

伊丽莎白贻战已久,人却还没救到,心里放大的不安让她有点烦躁,她连通了队友的对讲器想确定救援对象的方位。

从耳机里传来的只有一阵阵刺耳的失真杂音和嘈杂不清的人声。

伊丽莎白狠狠地诅咒了一下,她的队友虽然有时候是脱线了点,但是这种时候她还是希望阿尔弗雷德平安无事。她连通监测中心的长线,得到了队友平安的讯息她长吁一口气。

但是接踵而至的坏消息让她愣住了。

她心情复杂地摁断了线。大费周章地来了,并且阿尔弗雷德一腔热血地认为会成功的救援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四周回荡着热武器开火的声音,她不合时宜的沉默让沉稳的呼吸声回响在耳畔清晰无比。

挂在耳上的通讯器忽的发出一声电子音,是阿尔弗雷德。

“海德薇莉,什么事?刚刚出了点小故障……”

“阿尔弗雷德。”

伊丽莎白急不可耐地打断阿尔弗雷德,但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接下来的话。她沉默了,直到连线那头的阿尔弗雷德出声询问:“……海德薇莉?”

时间像是过了许久,亦或是片刻,阿尔弗雷德听到通讯器那头传来伊丽莎白沉稳沙哑的声音:“你听我说,王耀……他殉职了。”

“什么?”

“只是过去几分钟的事,监测中心说他……神经活动趋于停止,然后……就监测不到生命活动了。”

伊丽莎白顿了顿,继续说道:“撤退吧,阿尔弗雷德。”她几欲艰难地把话说完,掐断了连线。队友的离去确实让每个人都感到悲痛,但是悲痛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她回头看着身后的队友,共同的敌人让来自四面八方的他们走到了一起,无论夜有多长,这种力量支持他们赶走横桓在黑夜眉头的云翳。

会结束的。伊丽莎白安慰自己,同时握紧了枪柄。总有一天受这些猩红恐怖下的日子都会见鬼去。

月出·1

王耀不知道他在哪,但是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身处一个陌生的、周遭还是灰白的世界并不妙。

一眼望过去似乎只能看到在奶白雾气笼罩下的斑斓世界,伸手抓徒然一把空气。

脚下忽的有些黑点在浮动,这些点自发地连成线,很快线线交叉,线构成面,不断地把这个无形的空间勾勒出个波动不定的形状。

像是一个三维的空间在重组,天空、地面、建筑依次在平面上起落。从单一的平屋到鳞次栉比的楼房,从坑洼的青石板道到坚硬结实的水泥路……几乎所有人类文明的进步都像是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过了一遍。

映像中人群的动作像是被强制快进了一般,快得连走路的步伐都快看不清了,只有逐渐蹒跚萎缩的身影在记录他们的老去。

王耀只当这是在做梦,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目睹陌生人的悲欢离合。

他的意识有些飘忽,眼前缭乱的影像随着他逐渐昏沉合上的眼皮而换了个场景。

眼前的景物遥远而陌生。

映入眼帘的色彩并没有唤回他的意识,他盯着头顶上那群盘旋的鸽子出神。

直到一双手替他整理了衣领并往他的肩头拍了拍,王耀涣散的精力又重新聚焦到这位比他矮一个头的女导师福克斯身上。

“恭喜你,王耀。你毕业了。”

王耀笑了。福克斯女士也用同样的微笑回应着他,神色里带着祝福,也带着欣慰。

“希望你能践行你的誓言,作为猎人为这个社会贡献出一份力量。”她从身旁一位学生助手抬着的托盘手里拿起最后一本证书,放到王耀手上。王耀才发现站在他俩身旁的还有一排排的学生,一同站在高台上,脸上都带着轻松自豪的神色。

这是在毕业典礼上发证书合影的环节。

“好好干!年轻人。”福克斯女士拍了拍王耀的肩头,又收紧五指掐了一下。她轻快地走到王耀身侧,目光循着眼前举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站好。

“看镜头——3、2、1!”

镁光灯刺眼地闪白。

“嚓。”

阳光透过灰尘横布的玻璃窗,经过浑浊的过滤已经把光线削弱了不少,但是这样的亮度已经足以让他醒来。

王耀坐起身子,衣料与床单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长时间的睡眠让他头昏脑涨。他双臂圈住屈起的腿,身子前倾靠着,垂着脑袋低眉看着自己合抱住的左右手。

他很渴,准确的来说,是饿。

腐朽的木门吱呀作响,行走的人提着东西来到王耀床前,挡住了大半光线。

伊万扫了一眼放在一旁矮桌上没动过的血瓶,长时间的沉淀使得它的颜色干枯得趋于黑红。

“你得吃点东西,不然你会死。”

伊万把新猎得的血用瓶子盛好挪到王耀面前。

王耀把头别到一边。

瞧王耀这副抗拒的模样,伊万无言以对——也罢,当初他做这个决定早该料到会是这个样子。

“听话……”

伊万举着瓶子的手又塞进了一些,推到了王耀眼前。

王耀敏锐地感觉到那股血腥味,自己的胃竟然自发地收缩了一下,全身的神经甚至在闻到这股甜味的时候都兴奋了起来。身体的欲望和他心底对饮血的厌恶纠缠在一起,他为自己被这种物质而吸引感到恼羞成怒,又因伊万把他强行初拥的行为而怨恨。

激动之下他挥手打掉伊万手里的瓶子,玻璃制品摔在地面立马发出脆响,连带溅了一地的红。

“滚!”

王耀粗着脖子朝伊万吼叫,怒眼看着对方。

伊万微愠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还是站在那,仿佛没听见王耀的话。

王耀双手扑上去试图推开伊万,而伊万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这一招似的,接住了王耀的双手。

伊万屈膝撞开王耀扫过来的腿,王耀借着自身重量沉身往地面倒想迫使对方脱手,伊万反倒束缚得更紧了,侧力一拉让王耀重心不稳,突然发狠按住王耀,将他放倒在床。

伊万把王耀双手翻上去钳制在他的头顶,后者下半身却还要腾起来踢,飞起的脚使力不小,一下子撞到了伊万的腰。伊万掐着王耀的手猛的收紧,趁对方吃痛失神停下了动作,自己趁机骑上床,勾膝把王耀双腿拗开。

伊万跪伏着身子把还在拼命扭身挣扎的王耀牢牢钉在床上,近距离盯着他抓狂的神色。王耀因为一时间剧烈活动而让面颊红润了些,温热的气息夹杂着他的信息素不时拍打在Alpha的脸上,更何况被强迫分开的腿已没有了任何威胁,正一次次地刮着伊万的腰侧——这样强迫的姿势实在难以不令人遐想。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尴尬,王耀放轻了挣扎,最后干脆放弃,转为和伊万怒眼相对。

伊万回应王耀的眼神倒是颇为平静。

“你的眼神真像个怨妇。”

大概是这个Alpha对自己能成功压制王耀的结果很满意,连说出的话都轻松得让王耀都愣了好一会。

王耀试着收回双腿,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被强制卡住,无果。他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你想干什么?吸血鬼。”

“让你安分一点,”伊万手上的力放轻了些,“我不想打晕你再灌食物。至于吸血鬼——很抱歉,现在你也是了。”

“你是在强迫我?”

“不算强迫。你不能没有它。”

“那样我宁愿死。”

“宁愿死?”伊万低声质问:“我倒是真想看看一个频临饿死的修道士是否还会拒绝恶魔的面包——听着,我不想你去做什么良善的殉道者,喝掉它,现在。”

王耀没有动,还是瞪着伊万。

伊万把王耀被束缚住的两只手用一手圈在一处,一手掐住王耀的下颚,迫使他抿成一线的嘴张开。

“看样子你是想我喂你了?”

王耀毕竟还是新生儿,接受初拥后又拒绝饮血,本就虚弱的身体经过一轮激烈挣扎,体力早就耗得差不多了。伊万不用费多少力气就把王耀控制住,他含了一口血,攥着王耀手腕点劲一掐,趁着王耀因痛觉而咧开了嘴,对着那双唇贴了上去。

还没反应过来口腔内被喂了什么温热的东西,王耀首先看到的是凑近来的那张可憎的脸。

液体被尽数渡进了王耀的口腔里,王耀出声就要破口大骂,却被还未来得及吞下去的血液呛得咳嗽了起来。

“伊万·布拉金斯基咳你个、咳,禽兽……”

伊万瞧着王耀泛红的脸和剧烈起伏的胸脯,玩味地笑了:“别一副这种模样,好像我逼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他拿起血瓶啜饮一口:“如何?是我喂你还是你自己来?”

“你敢……”

王耀的态度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他不会轻易屈服。只是他面相上再怎么张牙舞爪,对伊万来说只是徒劳。他只当这是王耀面子上过不去,该干的事他还是要干。伊万趁着王耀张嘴说话的空当再次强行撬开王耀的唇齿喂血。

有过一次经验的王耀自然有了防备,待伊万推进液体的舌尖接近,算准了能把它咬下来的力就狠狠合口咬了下去。

王耀只觉得舌尖一阵剧痛,紧接着他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怎么会咬到了自己……

伊万移开了自己的唇,一脸诧异地看着带着痛苦表情的王耀。在王耀看来伊万是在幸灾乐祸。

或许是因为痛觉,王耀没有再拒绝伊万的行为。

即使只是单纯的衔喂,由于性征的敏感,这样的场面难免还是让他们的动作看起来暧昧得像对恋人。

动作周而复始,瓶内的血很快便清空。伊万松开束缚住王耀的手,转而清理双方唇角残留的血污。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表情漠然的王耀,不知在想什么事情想的出神。

伊万轻笑一声,至少这次豆腐他吃得很快活。他扯过躺在床脚的一张薄被,轻轻搭在王耀身上。伊万替王耀掖了掖被角,说:“等你身体再好些,我带你去捕猎。”

房门重新合上,王耀一把扯下盖在身上的薄被,仿佛那被子和他有多大仇恨似的,用脚把它踢到一边。

他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气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因为性征的选择,Omega与Alpha接吻后身上会留下属于Alpha的信息素。而王耀此刻闻着身上不属于自己的味道简直要作呕。

要是现在能洗澡,王耀恨不得能把自己搓掉三层皮。

王耀低声诅咒着,脚跟狠狠蹬了一下床板。

“该死的俄国佬。”

荒郊野外的夜晚黑得如若掉进了深渊,没有灯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里行动定是要摸黑前行。在这里,月亮是唯一的光源。

王耀枕着虫鸣入睡,他克制自己不去睁眼,血族的夜视能力让他看了就发慌。

他昏昏沉沉地睡去,又浅眠得被一些细微的杂音惊醒。

这座木制的小农舍年久失修,虽说挡风雨不成问题,但是门窗的接缝处锈得厉害,推拉摩擦中总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响。

他听见什么地方发出的正是这样一种声响,想是门窗之类被风吹开了。

王耀把手臂蒙上脸,偏过头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这次他又听见什么东西在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听起来是在有人放轻脚步走路。

王耀不耐地把手臂从脸上移开,目光搜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还没从睡眠中回过神,只被吵醒的起床气搅得心烦。一开始王耀以为那是伊万,但是细一想又不太可能。

夜视下眼前的景物一清二楚,那声音却越来越近,王耀莫名有种被某样恶心的昆虫攀爬过心头的异样感觉。他尽量不发出任何细微的声音,下床找了个拐角处隐蔽。

他循着靠近的声响,小心地窥去。

王耀骤然紧张了起来——那确实不是伊万,那是一个陌生的血族。此刻这位不速之客在谨慎地扫视着这间不大的农舍,看起来可不是来借宿的。

伊万不知去哪了,看来只能王耀一个人对付。

王耀从床上扯起那张薄被,趁那名入侵者不备,他迅速地靠近从后方偷袭,用薄被一把罩住入侵者的头。与此同时,王耀迅速用脚尖狠厉地踢那人的膝后。

意料之外的偷袭让这个入侵的血族来不及防备,被踢跪的同时他也反应过来要回击,他提力回身去抓王耀,却只把薄被抓出一团团发黄的旧棉絮。

王耀第一个反应是这人肯定很久没剪指甲,第二个反应是还好这被子替他挨了一击。

自己的身体果然还是太虚弱,王耀所能做的只是躲避,不消几个回合薄被便在血族的利爪下化为碎片。王耀尚来不及躲,血族已经突破了薄薄的一层屏障,附着旧棉絮的一双手迎着他的面门骤然袭来。

王耀赶在那之前拼了命向后倒去,血族揪住了他的衣衫,参差不齐的长指甲还是轻而易举地划开了衣料,在他的胸前留下了几道血痕。

二人一同扭打在地上,无论王耀如何用脚踢,找准血族的弱点攻击,血族拽住他手腕的力气大得像是要把他的手骨折断似的,令他动弹不得。

眼看血族就要对准自己的脖子重创一击,一声巨响似乎要摧毁这座不堪重负的小房间,紧接着是血族痛苦的嚎叫。王耀勉力挣开眼一看,一枚子弹径直穿透过血族的手腕。

劫后余生,王耀趁着那血族痛得还没回过神,他腾身跃起,拿着那条破被子三下五除二就把那血族双臂架起捆住。

他抬头看着站在五六米开外的伊万,一手握枪,一手拽住一个被强迫拖行的浑身是伤的血族,看样子才经历过一场恶战。

“把他交给我,这儿没你的事。”

王耀闻言撇了撇嘴,把手里的人往前一推。竟然这么跟他说话,怎么着自已也受伤了,他也替伊万逮住了一个不是?

伊万把一条从破窗帘上撕下来的长布条一匝一匝地缠绕上捲成拳的手上,五指试着拳握了几下。他抬头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在旧椅子上的两个人,开口:

“是你们自己说,还是我让你们回答?”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回答。一个带着无所谓的表情看向一旁。另一个则一脸不屈的忠烈,瞪着伊万,使得伊万看了直想笑。

“看来是后者了。”

施暴的声音和受刑的嚎叫不断从地下室传上来,那些声音就像尖锐的指甲划过玻璃,刺耳得穿过了本就不厚的灰土墙,扎进了王耀的耳朵。

这晚经历了偷袭者这么一出,王耀早就无心睡眠,连绵不绝的噪音更让他烦躁不已。

他一把扯下蒙在头上的外衣,双腿往地上一蹬下床,疾步走进地下室。

“我再问一次,驱使你暗杀的主谋是谁?”

没有回答,伊万再次挥拳。

“吵死了!”

伊万讶异地转过头看着王耀,只见他径直过来扫视了一眼被刑讯的二人,经过伊万时掐了一把他的手,伊万虽不明白王耀的意思,但还是停止了动作。

“怎么伤口还未愈合?很久没补充了吧。”王耀挑了个被绑在右边的看起来伤得最重的血族,俯下身轻轻说道。

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应该是刚成为血族不久。虽然已被刑讯折磨得只能勉力偏头瞪着王耀,唇裂流血但是嘴还是抿成一线什么都不说。

王耀打量着他的眼神,心里已有几分了然。

他的目标转向了左边。这位带着漠然表情的血族受得伤较为轻些,想是不像右边那位那么倔,也没怎么惹怒伊万。

“你实力一定不凡,否则也不会这么贸然就来偷袭我们。但是为什么只是偷袭而不是回去报信呢?让我猜猜——你是想独占这一份功劳?”

那名血族偏头斜视着王耀。

王耀见自己的话对他起了作用,继续推测:“你这样的人,应该是高级下属一类。但是,”他瞟了一眼血族身上由于缺少进食而久久未能愈合的伤口:“你活的像个低级下属,常年得不到应有的补充,是吗?”

伊万趁热打铁插了一句:“我记得你以前是在一位长老身边工作。”

王耀“哦”了一声,补充道:“那可是份好差事,怎么你现在这么落魄?”

眼看血族的脸上的神色已经变了,不知是在伤念往事还是叹息现状。王耀借机再直捣俘虏的痛处:“任务失败,你现在回去只会落得一个更窘迫的境地。不如你招供,我保证你不仅不会死,我们还会替你准备一个安全的地方逃脱控制。”

血族本来已有些动摇,听了王耀这句话却只是不屑地嗤笑:“你不过是一个Omega。你的话有什么依据可言?”

王耀没有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他收回身子,回身慢慢踱步,锐利的眼睛随着思索而敏捷地扫视着前方,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王耀沉心思考,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伊万已经迈着步走到他身边来了,背着那名血族单手圈住了他,二人的距离一下变得极近。

还没等王耀反应过来,伊万亲了一下他的耳廓,用一种亲密的语气靠着他的脑袋说话。声音不大,足以让室内的四个人听清。

“别太累了,亲爱的。去休息吧。”

这是什么情况?

背对着两名俘虏的王耀表情瞬间变得抓狂且不可置信,他微不可闻地颤抖一下,感受到了耳际那一点濡湿的凉意。

看不到王耀表情的两名俘虏只看到伊万的亲爱的王耀乖巧地听从了Alpha,走出房间。

那名刚刚被王耀套话的血族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亲密的行为,低眉垂眼。既然这个Alpha对Omega的喜爱如此溢于言表,说不定可以……他呈现出动摇的征兆。

这样的动作被伊万捕捉到了。

伊万狡黠地笑了,不是为刑讯的胜利,而是为刚刚的行为。他发誓,此刻他的心底一定有个小人在放肆地大笑。伊万不是什么爱占便宜的人,但是调戏王耀确实让他屡试不爽。

他压住自己上扬的嘴角,暂且把想偷笑的心情抑制下去。

王耀裹着单薄的衣衫,站在小木屋外靠着屋墙忍受寒风瑟缩,带着湿气的冷意钻进被撕开的破口里,带来针扎般的痛感。王耀一阵冷颤,把臂抱得更紧,取着近乎微薄的暖意。

伊万从屋里出来,看见王耀单薄的身子靠在墙边。王耀一副受了冻的样子,在夜晚的寒风中他黑色的长发轻盈翻飞,像丝丝层叠滚动的云浪。

他褪下自己身上的大衣,上前提着就要把衣服盖在王耀身上。王耀往旁边一退,躲开了他的动作。

伊万见他这样拒绝,嘴上没有说什么,心还是不免空落几分。

“为什么帮我?”

王耀往胸上的伤口指了指:“因为这里有我的一份儿。”

王耀的身体还是缺血,否则伤口不会不愈合。伊万盯着那道伤口,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掏出了刀子。

“需不需要……”

“不用。”

王耀怕伊万又要给他喂血,下意识又后退一步。

王耀短时间内是不会接受成为血族的事实的,伊万知道。他只是希望王耀能维持生命。纵使维持生命的方式让王耀难以接受。

“多亏了你,他招了主谋。不过更深层的内情就无法得知了,想来他也无权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只是利用了一点人性,初来乍到的总会坚持初衷,即便挫骨扬灰也不变……就像刚刚我询问的第一个俘虏。久历人世就会变得圆滑,知道如何生存下去。招供的是第二个,是吗?”

“是的,你很聪明。”伊万看着王耀,笑了。只是这样的笑让王耀不舒服。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听到你的夸奖。”

“为什么?”伊万有点委屈。

空气突然安静。

王耀很乐意维持这样的僵局,大家都噤声,听不到伊万的声音他乐得清静。伊万自然是不愿意这样了,他脑内搜索着可用的词条,让王耀说话。

正当他苦思无果,王耀率先开口:“你有没有什么打算?关于以后的生活。去复仇吗?”

“复仇?不,你看,我已经被流放了。希望我安分做一个被流放者或死者的大有人在。更何况我发现了一个比复仇更有趣的事……”

伊万一把搂住了王耀,管王耀愿意不愿意,这油他又揩到了:“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耀。”

“放开!再动手动脚……”王耀虽然身体虚弱,一点手劲还是有的,他揪住伊万的衣领,找准了伊万心脏的位置对着就狠狠碾了下去。

伊万登时像被施了防狼术一般倒地不起。

“老子还想问问你刚才亲耳朵是怎么回事,你这头破熊……”

王耀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要踩,脚踝却被伊万抓住。

王耀发誓他看到伊万虽然做着痛苦的表情,嘴却咧得快到耳根子那儿去了。

“戏要做足。我不能浪费你的好演技不是?更何况没有这个动作……”

伊万把王耀的脚按了回去,稍一用力站了起来:“恐怕他也不会相信我‘真的会听你的话’。”

王耀嗤之以鼻。

“以前在宅邸我照顾你的生活饮食,现在我落难了。”

伊万沐浴在王耀对他投以的“这人好不要脸”的目光下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要养我。”

月出·2

王耀从门口垂着一枝蔫花的瓦盆底摸出一根钥匙,投进锁孔旋拧,手扶着乌金色的铁门推开。

铁门的接缝处发出磕磕啦啦的碰撞声响。王耀做贼心虚地扫视了一下昏暗的楼道,尽管这栋居民楼早就没什么原住民,晚上更是少人走动。

王耀放轻了动作,生怕惊到什么人似的,进门的动作却加快了。钥匙的凹齿生了些锈,他急着要把钥匙取出来,抽拉硬拽,使力好几次摩擦都使得小金属卡得更紧。

他急了,用力一拔,崩的一声响,使得本就脆弱的钥匙接口更是断开了,另一部分直接留在了里面。王耀只好悻悻地把手里捏着的那柄断掉的钥匙丢进了垃圾桶。

由它吧,现在不是该糟心钥匙的时候。

王耀冲进浴室开了水龙头窝起两手接了一捧水就拍在脸上。脸上淋漓的凉意让王耀舒畅了许多,连续几天没有洗澡,他只想快点把自己清理干净。

搁置在一旁的褪下来的衣物逐渐增多,直到它们凑齐一套的时候,淋浴的淅沥水声随之响起。

隔着浴室门,听着淋浴声的伊万站在客厅中央。

这才过去了多少年,不仅是装潢格局,连家具的样式都变了吗?

先不说一旁柜子上的电视机看起来像被雕琢成四四方方砖板模样的黑水晶,伊万心想还有人审美差到这个地步竟拿这个当装饰,安在墙上的空调他盯了半天,最后结论是壁炉。伊万在房子的范围内逛了一圈,实在是觉得局促——这里还没有他的房间大。

不过伊万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嫌弃未来将要安顿的环境。一想到自己是在王耀家里,他就更带着愉悦的心情推开了阳台的滑动玻璃门,手扶在栏杆上迎着晚风打量着城市的夜色。

今晚没有月亮,万家灯火却把城市的夜染得通明。伊万回想他上一次来到城市的所见情形,那时候的房屋还没有这么高耸,至少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家每户都亮着灯到深夜。他听到飞机自楼顶上呼啸而过的声音,把头探出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伊万把目光落在了洗衣机上,他犹豫了一下把手搭了上去,触手而及的是白润色泽的光滑金属。正当他划过上面奇怪的符号的时候,尖锐的电子音把他吓了一跳。

“你在干什么?”

伊万猛地抬头,看见王耀裹着睡袍站在门口,垂着擦干的湿发搭在两肩。

王耀走过来制止了机器滴滴不停的声响,抬起眼皮看了伊万一眼,后者则一脸犹疑。他指着那台机器,像幼儿园老师指导孩子如何写字一样,耐心地说:“洗衣机。”

伊万机械而生硬地在脑内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任由王耀揪住了他的衣角把他扯到浴室。

王耀言简意赅地介绍完热水器如何使用,丢下一套衣服便不管不顾了,剩下伊万抓着手里的莲蓬头,还在费力地消化刚刚语速极快的王耀的对热水器的解释还有那个叫“洗衣机”的词汇。

木制书架的滑动门拉过,划开刺耳的声响,伊万下意识看了一眼睡在旁边沙发上的王耀,按住玻璃门板减弱它的震动,缓缓推开。

除了几格稀松排放着书籍,剩下的书柜全都安放着造子弹的轻型工具。

伊万取下一瓶棕色的玻璃容器,取开盖口,不用凑近闻,血族敏感的嗅觉已经告诉他这是致命的玩意儿。

不错,是银亚硝酸盐。

他取下架在一旁的滴管吸了些瓶内的试剂,滴在自己手背上。

光洁的肌肤瞬间受到了腐蚀物的侵蚀,随之而来的是灼痛感,溶液的所在很快使血族的皮肤烧出了灰黑的颜色。但是这种现象没过多久,受伤的部位又恢复如初。

伊万拾起一旁的金属注射器,拣起镊子夹住一颗成品子弹,抽了若干毫升硝酸银浇洗子弹,在硝酸银腐蚀合金变黑之前涂上自溶解薄膜。而后把处理过的子弹丢进了盛着氯化氢溶液的烧杯中,报废。

伊万自娱自乐,在浪费了王耀的若干化学药品之后他把目光转向了一旁柜子上安放的相框。

这张封裱好的相片颇有年份,照片中的一家四口脸上无一不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从图中透露着的温暖就像午后两三点的阳光,惬意而舒适。

伊万轻易地就找到了王耀,相片里的王耀还是短发,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搂着一个小女孩,应该是他的妹妹。而他本人也被搂着,被一个有着和王耀一样的柔顺黑发的女人温柔地拥着,和她的微笑一样惹眼的是她胸前的那条银十字项链。

伊万盯着相片中王耀的笑眼,突然听到身后倒在沙发上王耀一声呜咽,手不自觉地抖了一抖。

泛着银色光泽的东西从相框背后的小暗格内掉了出来,躺在伊万脚边。

伊万蹲身捡起,那是一条项链,与那女人脖子上戴的样式如出一辙。

他又听到王耀的呜咽,这不是梦呓,不同寻常。

伊万起身走到王耀旁矮身查看王耀的情况。不知他做了什么情绪波动的梦,只见王耀攒紧眉头,眼睫颤抖着,翕动的嘴唇嗫嚅稀碎的音节。王耀呼吸间带着轻微的啜止,竟是在抽泣。

温凉的手覆上王耀的额头,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额头有点烫。

“耀?”

伊万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王耀?王耀……”

耳道像是被堵住一般,使得声音听起来如同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遥远而熟悉。

王耀……王耀……

伏在床前的女人轻轻摇着熟睡的孩子,伴着叫唤,总算把还沉浸在梦中的人给唤了回来。

“唔……妈妈。”

王耀睁开惺忪睡眼,揉了揉眼角,眼前三两个模糊的身影晃动两下总算重叠成一个模样精致的女性。

女人见状笑了,揉揉王耀柔软干净的短发,道:“爸爸妈妈要出去了,晚上想吃什么?回来给你做。”

王耀眼尖看到女人身上的血猎制服,立马抱住了女人的手臂:“爸爸妈妈又要出去!说好今天能在家陪我的……”他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王耀明白,这种挽留是如此无力。

“乖,好孩子,今天是例外。下次爸爸妈妈一定来陪你。”

女人拍拍王耀的手,“今晚吃糖醋鱼怎么样?”说着她眨了眨眼睛:“这可是你最喜欢的。”

“嗯。”

王耀支吾着,不情愿地松开了手。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例外了,每次例外过后总有下一次的承诺,然后再例外,周而复始。王耀纵然委屈,却也理解父母的不易,也是作为血猎的不易。

女人俯下身子亲了亲王耀的额头,道了声再见。

王耀目送着母亲离开床边的背影,突然发现自己的被褥上躺了件亮晶晶的东西。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一把抓起,来不及穿上拖鞋就赤脚跑过去叫住了女人。

“妈妈,项链!”

女人回过身,看着自己的孩子手里捧着的银十字项链,想是刚刚链扣子松了。

她没有接过项链,而是拿过拖鞋替王耀穿上,说了句“小心着凉”。将项链扣好,女人重新俯下身好好地看了看自己的孩子,用力地拥抱王耀。

母亲离开了家。

王耀站在客厅中央,直直地盯着家门。他动了动嘴唇,把刚刚一直很想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话说了出来:

“平安回来。”

但是这个家的男女主人却再没回来过。

王耀……王耀……

“耀?”

躺在沙发上的人醒了,王耀泛着泪的眼中透露着惘然,神色迷离地望着天花板出神。也不知王耀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伊万感觉这有些自欺欺人——但是他此刻确实下意识地想为王耀抚平因痛苦而攒起的眉头。

但是这种失神的状态只是维持了半分钟,很快王耀反应过来伊万并不是他母亲,脸上眷恋温柔的神色很快消散得无迹可寻。面部表情僵硬得就像他得知自己变成了血族后一般。

他瞥见伊万手里的那条银项链,只觉得心里的炸药像是被点燃了一般,不可遏制地爆发:“谁允许你!”

王耀一把将其夺过,神情紧张地查看项链的情况,确认它并没有污损后松了一口气,紧紧攥住了它。

“你怎么了?”

王耀从沙发上起来,没有理会伊万,只是径直找了个地方收好项链。

“我看到你在哭。”

“与你无关。”

王耀抹了一把脸上未净的水渍,径自打开冰箱。

伊万被王耀的冷漠堵住了嘴,看着王耀把一盘东西从白气四溢的冰箱内取了出来。

天知道放了一个多月的吃食还能不能入口,王耀一味忽略自己已经是血族的事实,心神麻痹地把保鲜膜撕开的食物递进了微波炉。

伊万尾随王耀,看着这一系列无谓的动作,也看着王耀举起叉子卷起早就馊了的意面塞进口中,挑战味觉的极限后王耀慌不择路地冲进了洗手间,扶着马桶吐了起来。

呕吐已经让王耀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他脚下一软,按下马桶盖缓缓跌跪在冰冷的地砖面上。

伊万缓步靠近王耀身边,抽起两张湿巾细致地替王耀清理唇边的污渍。他咬开自己的食指,引了点血抹在王耀湿润而柔软的唇上,再一挑,撑开皓齿的屏障便钻了进去。

伊万让流着血的手指摩擦过王耀的软舌,刺激他的味蕾和食欲。

“不要再做那些无用的逃避,现在你的食物应该是血才对。或者说……”

伊万扶起王耀垂下的脑袋,让他直视自己:

“我就是你的食物。”

含在口腔里的异物弥漫开来一阵腥甜。如果真有什么王耀控制不住的欲望,那就只能是天性使然。一是信期,二是嗜血。王耀只感觉他胸前的伤口越来越痛,原本涣散的精神现在只有一个目标。

咬他。

王耀突然而来的攻击让伊万来不及反应,甚至在他还没来得及想好下一句怎么劝王耀进食的时候,王耀已经摁住他的两肩把他重重扑倒在地上。

后背结实地砸到了地砖上,还没仔细体会脑袋敲击硬物震荡的疼痛,脖子上传来的剧痛像是要生生揪下一块肉般。

“轻点,小家伙……”

伊万怀疑王耀咬得要是再重一点都能啃到他的动脉。血族的唾液自带麻醉效果,他的半边脖子很快麻了。

伊万能感觉得到王耀的软舌就像一头渴水的幼兽,正不断舔舐着咬出的伤口和纵横在肌肤上那些溢出的血液,引得他一阵酥痒。

“有那么好喝么?”

他挪了挪身子,想让自己躺的舒服些,压在伊万身上的王耀却报复似的把他压的更紧。

伊万轻声哼笑,微微别过眼看着王耀因为进食而轻微起伏的侧颜。

他把几缕贴在自己脸上的长发拨到一旁,再顺着发尾抚上了王耀的背。

“别碰我。”

王耀停止进食,抬起身对上伊万的眼睛。前者带着愠色,后者唇角却漾着玩味。

“原来你感受得到啊。”

伊万的声音懒洋洋的,手却没有移开。

“去你的吧。”

王耀伏下身继续吸血。

伊万只感觉脖子上受力更深。

“我的脖子快被你扯下来了,你这小狼狗。”

“那是你自作自受,你这俄国老熊。”

王耀不客气地回击,起身勾膝顶住伊万的大腿,引得伊万吃痛下意识看向王耀。王耀嘴角沾着一圈血污,而他正在用染血的舌尖舔舐唇边的腥甜。他松开领口的两个纽扣,露出颈口一片干净的肌肤,为的是方便俯下身进食。

虽然只是一眼,但是伊万还是不可遏制不合时宜地觉得这种情形,这个Omega,不,应该说是无论任何一种情形,只要这个Omega在。

都能勾起他的爱情,哦,当然。

还有色情。

月出·3

黑暗中划过一星火光,王耀点着一根蜡烛转身踢开碎在地上的玻璃渣子,蹲下把橙黄色的光源移近照亮躺在地上的苍白面容。

那几分钟前还露出自己挂着涎子的獠牙的狼人现在蜷在地板上,化成了一位面容姣好的女性,受了重伤的她已经死亡。

“你把仇家引来,还把这儿搞得一团糟。”

王耀很后悔,当他往猫眼里往外瞄到的是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就不应该相信什么“社区送温暖”这样的鬼话。

王耀摸索着试着把电闸上下拨弄,无奈刚刚这头雌性狼人化成兽形的时候把天花板上的灯具撞破了,不仅如此,困斗中他家的大部分家具都遭到损毁。

电灯从他头顶砰地迸射出了火光,但很快吐出一口难闻的烟飘摇几下便消散在漆黑一片中。

刺激的气味猝不及防地钻到了王耀鼻子里,他一手捏着蜡烛,一手扇着气流后退,不期然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王耀回头一看,正是那头狼人黑红色的血。

“你别告诉我我们又要逃。”

“她不是我的仇家,狼人一向中立。应该是通缉我的悬赏流到了地下市场,狼人一贯独来独往,气味追踪也并非百试百中。所以我们行踪再次暴露的可能性不大。”

伊万盯着尸体推论,他在狼人身上摸索着企图得到一些更有价值的信息。

“那好,”王耀把蜡烛立在一旁,叉着腰俯视着蹲身查看情况的伊万,像个要钱的债主:“你把我的房子弄成这样,想怎么赔?”

伊万支起身子看了看王耀,又看了看王耀所指,他缓缓地说:“我暂时没有钱赔。但是,”他褪下了自己拇指上的戒指,往前递了过去:“年代有点久了,但净度和切工绝对是最好的。不知道够不够。”

王耀低头瞧着自己手上在烛光下泛着不菲光华的棱角宝石,沉甸甸的。

伊万想了想又说:“如果不够,我的大衣上还有一枚胸针……”

“够了。”王耀搓搓手,觉得这仿佛已经不是在讨回应有的补偿,躺在自己手上的更像是一笔不义之财。

“那尸体怎么处理?”

碎尸和溶尸的方法都行不通,毕竟他们已处在在人类社会,科技的追踪永远让人无所遁形。

“你们血猎不是有紫外线放射弹?”

“你可真识货,这玩意儿一颗顶我半个月工资。”王耀几乎是咬着牙把子弹上膛的,即使他明白这是最快捷不留痕迹的做法。

“或者用纯度最高的硝酸银浸泡全身三次,这样同样可以让她化成飞灰。”伊万一手撑着屈起的膝,抬头朝握枪指着狼人的王耀眨了眨眼:“我猜这要抵你一个月工资。”

王耀装上消音器,恶狠狠地给带着玩味笑容的伊万使了个眼色,扣下扳机。

子弹经过音量弱化倏地没入了狼人的身体,特制的放射子弹很快使生性惧光的生物体燃烧得成为一块巨大的焦炭,最后摇摇欲坠的胸腔里飘出一缕游丝,整具躯体彻底化为黑色的灰末。

王耀提着簸箕来收拾,伊万起身的中途却脱力跪了下去。

他眼疾手快揪住了伊万的衣领,看着扒在自己臂弯上的伊万一副没缓过神来的模样,觉得有点滑稽。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伊万觉得自己连舌头的卷曲都有点僵硬,无力感从膝盖延伸到四肢百骸。

他抬起头看王耀,只看见对方菱形的唇开合了几次,他最终没有听清楚人在说什么,在眼前摇晃的景象中睡了过去。

伊万最终是被耳畔嗡嗡作响的硬痛震醒的。

“我梦见有人在我脸上跳舞。”

伊万皱了皱眉,移近的烛光刺得他眼睛发疼,太阳穴突突地跳。

“没有人跳舞。”

王耀心虚地把自己掌掴伊万的手藏了起来,想把话题引开:“你怎么了?”

“狼人的爪牙淬了毒。”

王耀拨开伊万胸前被刺开的衣料,让带伤的胸腹袒露出来。

“没有愈合。你缺血?”

“毒素减缓了愈合的速度。况且我前不久才有一场大消耗啊。”

接着伊万作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神色,王耀知道他意有所指,才建立起来对伊万的同情又坍圮地一干二净。

王耀曲着腿靠墙坐着,飘摇的烛光映在他黑暗中呈现暗金色的瞳仁里,一跳一跳的。他呆坐着,目光像是被吸住一般盯着角落出神。

伊万稍微从满是碎屑的地板上支起平躺的身子,抖落一些灰尘,撑着手肘也让自己靠在墙边,把目光投向了像尊雕像一样的王耀:“你在想什么?”

“什么?不,什么也没想。”王耀漫无目的地扫视地上的狼藉。

“你的老师在授课的时候一定没有说过在和血族相处的时候要打起精神提防,或者说你走神了没听,像你刚刚那样。”

“我当学生那会儿可认真了,”王耀不以为然地嗤出一口气,转过身子对着伊万说:“至少比某人在工作的时候画画认真多了。”

“什么?——我没有。”伊万忽地想起某幅被消了痕迹却还留在基尔伯特那儿的画,不由得心虚。

“说你了吗?”王耀得意地挑眉。

蜡烛所能供给的光亮面积不大,光源发散到四周聚成一个忽大忽小的圈,随着烛焰跳跃而殷殷切切地用暖黄色罩住两个人。

伊万稍微偏过头,可以看到王耀被烛焰剪切得精致的侧脸,和垂下来的刘海也掩盖不住的那双晶石一样的眼睛,在长睫的遮掩下自顾自地折射着美丽的光。

世人都喜欢漂亮的东西,所以伊万觉得他现在难以抑制内心的炙热也无可厚非。

他将自己的手覆在了王耀温凉的手背,俄国人的手干燥温暖,半痒的触感使得王耀的胸口随之收缩,犹如被一小节电流通过。

被伊万覆住的手指带着些退缩的意味捲了起来,指节抵到了伊万的手指,亦或是掌心,Alpha的手掌已经完全覆盖住了他的手背,王耀的手心出了些汗,于是干脆蜷起来,抽手出去。稍微平复了一会儿王耀才拾了些空当嘲笑自己的表现:像无法突围的幼兽那般叫嚣,又像情窦初开那样的少女显得手无足措。

王耀觉得自己再瑟缩下去就要被牵着鼻子走,于是干脆偏头迎上伊万的目光。

伊万被他这么突然地直视有点惊讶,不过很快便回复了好整以暇的神情:“我觉得你是一种药物。”

王耀不明所以。

“我一直在想用什么可以形容你……你很特别,又不灼灼逼人。你有一种东方人的温和特质,却不泛于平庸。我抱着你的时候,”伊万稍稍靠近了些,王耀却顺着他的动作往后退了更远的距离。伊万低笑了一声,听起来更像是叹息,收回身子继续他的话:“我总是觉得一直以来缺失的那部分圆满了回来。我想你是一种能治愈我的东西,药物。”

Alpha们乐于用各种芳香四溢的花朵形容Omega,缘于迷恋他们的娇柔与温润。王耀却截然不同,他没有那种腻人的甜香,经历造就的壁垒看起来也不需要人保护,并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没有见他对哪个Alpha表达心仪的想法。

正是因为如此,伊万才迫切地想看看他壁垒下的面貌,一个真实的王耀,应是一个在战场上对待战俘也会有恻隐之心的、和他眉眼间蕴藏的东西一样温柔的人。

“我要吐了。从哪儿学回来的,还是你与生俱来的油嘴滑舌?”

王耀揶揄他,瞟到对方思考时不经意间柔和下来的眼神,只装作无事发生,拍拍衣角站了起来就要走。

“我承认我经常翻看前人的诗集和戏剧。但这是我发自内心地……”

伊万跟着他的动作,只是一下子站起身来伴着毒素的血气上涌让他瞬间有些头晕。他干脆单刀直入:“我对你的暗示难道还不够吗?”

这哪是暗示?简直是明示。王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转身面对伊万。

“我知道你不愿意。不过我还是想争取哪怕万分之一的机会。”伊万结束了他的话,起步要走,毒素的侵蚀让他直作呕,他乏力只得扶着墙。

王耀盯着伊万的背影若有所思,缓步靠近附上自己的手挽住伊万的胳膊,示意Alpha转身。

他瞥了一眼伊万背后那点着蜡烛的矮桌上放置的一把枪,扣住伊万的后颈,稍一踮脚附唇贴上了伊万的嘴角。

“或许这次是那万分之一。”

一刹那的惊愕之后,伊万闭上眼抚上王耀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舌在双方的口腔内轻柔地搅动,伊万轻而易举地攫取到王耀的甘甜,溶着王耀的信息素,和他的唾液混合一体,进入他的感官,这让他的每一个细胞都清晰地体会到饱张的舒适。

伊万揽住王耀的腰背,让他更为贴近自己,从而感受到Omega与自己接吻时因换气而起伏的胸部。

王耀率先抽离,菱形的唇湿润而泛着樱桃冰淇淋化开的颜色,本来是主动一方的他却带了些怯意,又似乎是羞赧,他抬头看了看伊万,嘴角漾了些笑意,凑近用光洁的鼻梁蹭了蹭Alpha线条英朗的下颚。

这无疑对伊万又是一种引逗,伊万的拥抱用力了些,穿过王耀的发的手温柔而不可抗拒地扣住了Omega的后脑,俯下头正要再吻,王耀却双手抵住了他的两肩,把他推到身后的矮桌上。

伊万坐下去,王耀顺势骑在Alpha身上,如此伊万很难再动作,颇有些控制的意味。伊万挺起身子想让自己的活动空间不受限于王耀,跨坐在他身上的王耀却是伸手穿过他的腰际摁住桌子,使他除了躺下便不能动弹。伊万失笑,稍微睁眼看着伏在自己身上与自己接吻的王耀,更用力地回应着他。

他抚上王耀的后腰,撩开衣摆把手滑了进去,用手指轻巧地抚过滑腻的肌肤。带来的瘙痒使王耀腰腹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服帖地下腰挨着Alpha。

Alpha几乎要永远沉溺在Omega的温柔里了——如果不是王耀忽的结束了接吻,眼神冷得像凝结了万里的冰河,全然不似方才的热情。

伊万呼吸一滞,一块冰冷的金属张牙舞爪地威胁着他,王耀把饱膛的枪抵在了他的腰间。

“噢……是药三分毒。我早该料到。”

“没有人告诉你不要随便跟陌生人回家吗?”王耀把枪贴着伊万的身体游移到他受伤的胸部,碾过那些狰狞的伤痕,使伊万因为痛觉而下意识后退。即便如此Alpha的信息素还是浓得令Omega能感觉得到天性中潜意识的臣服,王耀皱了皱眉:“这就是我一开始的目的,让你死。”

“你明知道我会上当。”伊万盯着王耀。

“要不然呢?”王耀反驳地笑了,甚至说得上是不屑:“我是不是还得向你道歉——‘对不起,我利用了一个Alpha对Omega的感情’?你将我变成这样一副模样,我恨不得现在就用你改造的躯体结束你那可怜的漫长生命。”

“你还在耿耿于怀。”

“我怎能不耿耿于怀?你知道我的家人是怎么死的吗?我到死都不能忘记他们那样的眼神!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家庭有多少个是毁在你的手里!”仿佛有东西滞在王耀胸腔里那般,他不得不吼出来才得以让郁结缓解:“无论是经历还是职业,都不允许我以这种姿态出现!”

漆黑的枪口抵住了伊万的脖颈,王耀握紧了枪托,手指勾上扳机。

伊万出乎意料的平静,他只是柔和地看着王耀情绪激动的眼睛,或许只是毒素令他乏力,却令人错觉地溢出了些温柔。

王耀像一尾红色的鱼游弋进了他苍白冰冷的世界里,这本来应该是相当宝贵的记忆和不可多得的温存。

恍惚中烛光映照下王耀的眼瞳与那天晚上初遇的琥珀色重叠在了一起,别无异同,它们其实怀着同一种信念。

“在我真正结束你的生命之前,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王耀的声音唤回了伊万遥远的思绪。

“即便我可以治愈,也不会治愈你。”

伊万听见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金属传出咔嗒的声响,想是王耀拨动了燕尾,即将射击。

“那就让我赎罪,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肯听我的忏悔。”伊万闭上眼,毒素让他神思有点混沌,他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思要反抗了。

王耀更为用力地用枪抵住伊万的脖颈,几乎要把枪身突破皮肤捅进去,按住扳机的指腹已推动金属走过了一小段路程,只差丝毫便可拉动弹簧发射子弹。

这样的动作只维持了一会儿,将要扣下的动作就被轻微的颤抖所代替,王耀粗重的声息缓和了下来。

“死也不能让人原谅你。至少我不会。”

他移开枪,退了膛,把自己扔在一旁的沙发上。王耀斜着手臂横在面前,看着在桌上晕过去的伊万,低声喃了一句。

“疯子。”

月出·4

“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收银员带着职业微笑打包好了两个大塑料袋的商品,放在结算台上往王耀面前一推,咋舌身上还挽着几个纸袋的王耀竟还能空出手提东西。她落在王耀身上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秒钟便转向了下一位等待结账的客人。

感应玻璃门在人们进出的瞬间就把冷热隔绝开来。因为身体的缘故王耀已不太能感觉得到出超市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暑气,更不可能出汗。他带着些后悔,只祈祷这大热天他穿着长袖还没有一点暑热感觉的表现不要引起怀疑。

王耀挽紧了挂在肩头的袋子,加紧步子赶路。

商业区带着霓虹色的繁华,往来的各色人们或携着同伴欢声笑语,或大包小包地穿梭游走于各大卖场。平地拔起的高楼外墙搭配着时下建筑最流行的颜色,穿插于各个形态各异的高耸之间的是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就只是出场于那屏幕的广告模特,流转的眼波也要让人黯然失色。

这个地段融合了多国家的文化,整座城市像一个巨大的熔炉,无数个小齿轮造就了这个庞大的运行系统,每天有许多零件更新换代,黯然退出的都会淹没在滚烫铁水的洪流。

指示灯由红色的静态小人转变为绿色的行走小人。王耀随着人流横越马路,俯瞰这些步行的人们,仿佛有无数无形的线牵引他们,抑或是后面有无形的推手,他们看起来在不停地奔跑,可谁也说不清自己将要去哪里。即使喧哗代替了空虚,躁动代替了忧虑,但王耀仍会在战斗得筋疲力尽的每天,夜晚入睡前想这究竟是不是他想要的。

现在他有时间慢慢考虑这个问题了,而且是如果他愿意这将是无尽的时间。有时这很残忍,尤其是目睹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老去离开而自己永葆青春的时候。

茫然占据了王耀的心头,即使这些在他眼前行走的人类本身与他并无交集,却已经与他渐行渐远。

歌舞乐声逐渐从喧哗的人声中显现出来,王耀拾级上人行道,经过一连串的娱乐门面走了很久,直到不再有喧哗的人流,他终于到达了下一个马路口。

环顾四周只有只有稀疏几个人在等待绿灯,还有一个身旁放了两箩筐各式玫瑰的卖花的女孩子。王耀盯着远处跳动数字的指示灯出神,默默随着它倒数。

卖花的女孩子见来了几个行人,叫卖起来,却没有一个人往她这里看一眼。她越来越没有底气,叫卖的尾音往下一沉便沮丧起来。

也许是她不甘心,思量片刻她便决定改变策略,主动上前推销。

她的目光在前面等待绿灯的几个人里游走,最后选定了看起来好说话的王耀。

或许是王耀给她的第一印象就像是邻居家庭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父亲,女孩子上前努力摒开羞涩,道:“叔叔,买花吗?”

要不是身旁没有一个人有反应,王耀还真不知道那声“叔叔”叫的竟是他。

他环顾四周,最后再瞅瞅那个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女孩子,伸手往自己指了指:“……我?”

女孩忙不迭地点点头,并把怀里的花往前推了推:“买束花吧。”

王耀有点郁闷,在他印象中“叔叔”都是称呼那些成家有子的男性的。虽然他是个Omega,但是尚未生育,甚至都没有结婚!他没有买花的需要,又被一种无来由的被社会抛弃的感觉搅得心情微妙,转身要走。

眼看这生意要黄,小姑娘急了,上前两步想把王耀留住。

这倒也不是卖花女不懂事,她邻居家的Beta男主人也就王耀这般年纪,他家10岁的儿子个头都快有她高了。这个社会人们普遍很早生育,尤其是Omega,通常第一次信期就会有伴侣并生育,十五六岁抱上孩子是很正常的事。

“给家里带一束花,能给家人带来好心情的!”

王耀忽的想起躺在家里那个半死不活的Alpha。

呸,人模狗样的。

王耀回头想拒绝卖花女的推销,却与她满怀期待的目光撞个满怀。想来她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才来大街上买花。王耀心软了些,想着帮补一下她的生活也好。

见王耀总算过来了,小女孩绽开笑容,热情地为他挑选。她的眼睛落到了王耀身旁大包小包的东西,里面露出了几个盛着红色液体的塑料盒,像是血液。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上面,想着,这看起来像是……

要做毛血旺。

察觉到女孩子的目光,王耀伸手把敞开的塑料袋口敛了敛,女孩子才回过神,不知从哪儿听过的话脱口而出:“这么年轻就帮持家务,您的伴侣一定很幸福。”

她笑吟吟的,全然忘了几分钟前还叫人“叔叔”。

女孩子一下子说出来这入世的话,王耀抚弄花梗的动作顿了顿,轻笑着说:“我这岁数,算不上年轻。”

女孩子后面那句,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王耀没有回答。

王耀付了钱,把那束精心包装过的玫瑰随手塞进了纸袋里,起身。

街道上人并不多,然而王耀却从那渐行渐近的人流中获取了令他呼吸一滞的信息。

他看见了一个熟人。

慌张开始从他心底蔓延开来,他把卖花女替他找钱的叫唤丢在脚跟后,笨重的负担令他行动有些不畅,时不时撞到了行人。王耀几欲把东西丢掉,一面加紧脚步希望缓缓移动的人群能替他挡住那人看过来的视线。

王耀拐身进了一条小巷,小巷四通八达,绕来绕去的弯路给了他些安全的错觉,正当他正要从一个新出口出去时,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他再次紧张起来。

“我记得在血猎学校时你可是反侦查的佼佼者。”

王耀猛地回头,阿尔弗雷德正从旁边的一个僻静的巷道里插着裤袋走出来。他只是简单地穿了件卫衣,脸上的表情却没有穿着那般休闲。

“谁让我追踪科一直没有你好。”王耀认命地轻叹,再抬头直视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我真希望我只是认错了人。”阿尔弗雷德一步步走近:“从那以后我们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亡,直到有一天你的神经枢芯片数据开始活跃了起来,还比以前更甚。这看起来就是……”

“别说了。”王耀打断了阿尔弗雷德:“我们都很清楚结果……”

风穿巷而过,带来些湿润的气息,云层相互摩擦着黯淡了颜色,看样子山雨欲来。

阿尔弗雷德看着被风卷乱长发的东方人,看上去落寞又茫然,很难再将他和当初作为同学、战友的那个饱含斗志意气风发的王耀重叠在一起。

“你有两个选择。一、去血族该呆的的地方; 二、回猎会就任。不然血猎见到你会就地击杀。”

“你不杀我?”

雨水落下来了,打湿衣服,头发都黏住了脸,让他们在骤雨中都有点看不清彼此的神貌。

“还记得我们在血猎学校,福克斯女士问我们为什么而成为血猎。”阿尔弗雷德摘下眼镜,拭去上面纵横的雨珠。

“为了除去危害社会的威胁,保护弱小的人,是作为hero的责任!”

中二时期的阿尔弗雷德如是说道。

课室里哄笑起来,四处弥漫着滑稽的气息。有个搞事情的学生还捏着嗓子学着阿尔弗雷德的语气叫起来:“Hero要拯救世界啦!”

福克斯女士敲着黑板,闹哄哄的课室总算安静下来。

“你呢,王耀?你是为了什么?”福克斯注意到这个内敛的孩子,总是习惯自己一个人训练学习,一开始她还担心王耀身板小不适合这样的职业,现在看来他的成绩总超乎她的期望值。

“和阿尔弗雷德的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耀你也要当hero啊!”班级里再次哄笑起来。

“如果可以,我不会选择作为血猎。不过这种情况只存在于没有血猎这样的职业,我或许活不到这样的一天,但是我愿意为这样一天的到来而努力。”

“你的意思是想让血族灭绝吗?”

“是的。那样就不会再有被血族毁坏的家庭。”

课堂静默下来,福克斯女士维持了这样的安静良久,说道:“作恶的血族不在少数,他们确实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血猎正是充当这样一个角色,击杀强盗般的血族,把他们赶回血族统治境内。但是,这并不是今天这节课我想要表达的,我要讲的是一个具有争议性的观点。”她话锋一转,道:“血族并非只饮人血为生,有的血族并非生来嗜血——我指的是受初拥的人,他们有的本性善良,并非为了恶意才加入血族,他们可能会选择只饮牲畜血。”

“……正是因为只饮牲畜血,他们不会随意杀人,甚至有的还会加入血猎公会。他们或许会具备普通人类对于一个优秀的人的品德的定义,如果能被接受,他们是不错的合作伙伴。”阿尔弗雷德复述着:“那么当我遇到这样一个血族时,这是我的选择。”

他转身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雨中湿漉漉的王耀,在雷雨交加中浑身只剩晦涩,垂眼望着前方,无所凭依。

“那么当你遇到这样一个血族时,你的选择是什么呢?”福克斯女士微笑着说:“我想你们或多或少都见过半吸血鬼,这样的儿女代表了什么呢?所以我想——”

“即便是血族,也有可以相爱的人。”

月出·5

伊万·布拉金斯基并非留恋黑暗。

他只是懂得如果不选择在长夜中潜行,那些自诩来自光明的人物就会不顾一切将他和他不承认的同伴一并清剿。

他仍清楚地记得百年前那些曾经熟悉亲切的面孔铁爪般地擒住了他的双臂强迫他跪在地上,驱魔人的镀银十字晃住了他的眼,他盯着被眼前被削得尖锐的桃木桩,一遍遍地为自己声辩。一道黑影朝他胸口袭去,他倒在地上,却不痛不痒。冰凉的圣水自他头顶倾泻下来,散发着地沟的腐臭。

他总算认清如今他的处境,在这个沙皇所统治的境内,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安分守法的乡村公民,取而代之的是一具被阴秽的东西侵蚀的行尸走肉,只靠攫取他人生命而苟且。他冷笑着,瞧着身旁的人们脸上浮现的惊惧,慢慢直起身。更多的圣水被泼到他的身体上,浸透了他单薄的补丁短衫,那残缺不全的补丁是他的妹妹娜塔莉亚在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撕下自己裙头的一部分给自己打的。

银器、圣水,一切圣器在他身上都失去了作用,所睹现象超出自己认知的人们开始落荒而逃。他挣开绳子,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痕在一点一点地消退。

在他濒死时这些人没有给予帮助,却在他并无恶意时要赶尽杀绝。

既然如此,他眼里缀满寒意,伸手扳过一个村民的肩膀,盯着那人惊恐的眼:就陪我一同逡巡在无尽的永夜里吧。

身上奇热难退,血族的体温本就偏低,持续的高烧更使得伊万难耐。他想这或许是毒液的缘故,但是如此少见,血族的身体竟然难以将它排出去。

他听到开门的声音,王耀端着一盘金属器皿走进来,迷蒙中王耀模糊的身形靠近并把凉意贴近他的脖颈,引得他颤栗,连同他的心脏也提了起来——那是一柄他熟悉的冰冷,正如他料到了王耀的动机,行动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拽住了王耀的手腕并向下一折。

“嗷我操——松手!”王耀掰开伊万紧箍自己的手指才得以抽身,轻揉着僵痛的手腕,对伊万投以的目光回以狠狠瞪视。

“精神挺足?嫌睡床太舒服?”

伊万才意识到王耀手上的是一块湿润的毛巾而不是一柄枪。他揉揉作痛的太阳穴:“幻觉。”

“睡出幻觉了。”

王耀把毛巾浸在水盆里重新揉洗一遍,拧净叠好递给伊万。

薄薄一层水贴在滚烫的皮肤上,清凉消去了些许不适,伊万擦拭着脸,听见王耀说:“你昏迷了十一天。”

“这是什么毒?”王耀坐下:“我还没见过有血族因为中毒昏迷这么久。”

“不知道,狼人巫毒种类繁多。”伊万坐起来,伸开双指扶额,让自己先缓过神来,突然想起来什么,侧头对着王耀道:“你在关心我?”

王耀闻言双肩一跳:“我就问问。”

“不,”伊万抬手制止,组织语言:“昏迷这么久几乎要忘却前面的事情,我记得……你要对我开枪。”

伊万的唇角展现出令人讨厌的狡黠:“为什么不动手?”

“紫外线杀不死,硝酸银烧不透,我实在不懂得如何处理你的尸体。”

王耀清楚伊万会把问题弄复杂,一把夺过毛巾扔进水盆里,端起就要走,伊万却拽住他的衣角,继续他的问题:“从刚刚我就在奇怪,我并未自主摄入任何血液,那这是怎么回事?”他敞开自己胸前的衣物,那是一片完好的肌肤。

“你会捕猎了?”伊万看上去似乎很开心。

“肉菜市场买的猪血。”王耀的面无表情并未使跃跃欲试的伊万浇灭内心希望的小火苗:“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喂陷入昏迷的我的……”

“想知道?”王耀示意伊万松手,放下水盆,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漏斗,对僵住嘴角笑容的伊万做了个连贯的插灌动作,莞尔。

伊万咋舌:“你可真不温柔。”

王耀丝毫不在意:“我何曾温柔过。”

伊万对这个骄傲的东方人说:“你应该是温柔的。我时常在想念以前你我在城堡的日子,你总是看书,不然就是盯着窗外出神。我的日子过得很琐碎,但是有你总算不觉得索然无味。”

“这一切要用我的自由做代价。你只是因为我身上有什么吸引你的东西而把我强行留下,我给你的那些或许是美好的印象,只是因为我清楚,不示弱则永远没有逃离的机会。”

王耀轻微叹息,事实上这本就是他的初衷,即便有些东西在他的内心深处触及了柔软,也只能惊慌失措地将那种颤栗的愉悦压下去。

“留在我身边没有什么不好。”伊万仍然保持他的倔强。

“我们的观点停留在各自的立场,而我们的立场本身就冲突。”王耀的眸子柔下来,直面内心的矛盾:“你喜欢我,即便我愿意和你结合,被你标记,但当时的我是人类,总有一天我的容颜会衰退,我的信息素也不再甘甜,你可以保证对我的感情始终如一?于是你会想到要初拥我——或者中途我们的感情破裂了呢?我或许会维持人类的身份孤独老死,不再相见。结果很明显,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死循环。”

“你的假设是发自内心的吗?”

“什么?”

“你考虑过这件事,被我标记……过那样的生活,只是我和你。”伊万可笑地笨拙了起来,缓了一会儿组织语言,干脆单刀直入:“你有没有想过让我做你的Alpha?”

王耀稍一愣神,侧过头坦然地笑了。他总是绕不过来这个弯,他是血猎,猎杀血族、仇视血族天经地义,再加上家事,与血族不共戴天似乎已经成为他的准则。但是他不曾从任何一节实战训练上考虑过,会有这种情况的发生。

王耀没有防备,却已经有Alpha——还是一个血族,无所顾忌地闯入他的世界,无所保留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人总得向前看,王耀。

王耀从伊万深邃而温存的紫色眸子里看到了自己,他沉湎于过去身份的冲突中,内心却有个声音提醒他不能再这么沉沦下去,仇恨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答应他吗?不,王耀的话提到嘴边却化为轻笑,用低头来面对Alpha急于自己回应的目光。

一直以来偏激的决断,或许这一次他可以做出改变。

“伊万,我——”

突然而至的门铃打断了王耀的话。王耀抱着警觉的态度截下话,看着门的方向与伊万对视一眼,走过去往猫眼外面窥视。王耀犹疑片刻,在门铃按响的第四遍他终于开了门。

送货的小哥正等得怀疑主人并不在家,王耀突然打开了门吓他一跳。他很快便恢复了状态,堆砌笑容看了看手上包裹的订单又看了看王耀,说:“请问您是王光翟先生吗?”

“不是。”

送货小哥的笑容依旧可掬:“那请您核对一下送货地址。”

王耀心中升起了些戒备,他想或许这个穿着送货员衣服的人会在他低头的瞬间抬腿踹他腹部,或者横手拳击他的面部,然后闯进来。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当他假装认真核对地址的时候,他发现地址是他家的无误,而且一旁的收货人一栏上极其歪扭地手写了大大的三个字:王光翟。

王耀指着上面“光翟”二字说:“耀。”而后飞快地签收了包裹,砰地关上了门,而外卖小哥还停留在原地思考王耀到底“要”什么。

王耀几乎要忘却他订购的衣服,撕开包裹,把里面的几件男装丢进洗衣机。

小插曲中断了他和伊万的问题,王耀没有再继续的意思,伊万却显然不想让这个问题不了了之。

“我不清楚,或许……”

善于取折中方案的东方人面对伊万的不依不饶,回答也含糊了起来,毕竟他也有一道坎需要磨合。

“……这事可以慢慢来。”

日子琐碎地过着,犹如老电影里不咸不淡的过场曲,没有跌宕起伏,也没有完美结局。

王耀熟稔地把湿透而拧成结的衣服挂在晾衣杆上,用五颜六色的塑料夹子固定好。晾衣杆像是一条朴实无华的生命线,将挂在上面的一切串成故事,贯穿大喜大悲的一生。阳光柔和细致地铺陈下来,把一切迎着它的物事染成鹅黄色。水珠裹着折射出的光怪陆离,顺着漉漉的衣角滴落,打湿了王耀的肩膀。

王耀从阳台回到室内,合上滑动玻璃门,溜进室内的光线也并未减弱半分。

伊万正躺在沙发上吹着空调看电视,慵懒而舒适。王耀谴责他太过享乐主义——他几乎把沙发改装成了贵妃椅,沙发的尾部垒了一排的软枕,令人舒服得起不来。这大概是老贵族的消遣,即使王耀家不比城堡,伊万还是变着法儿地靠现成的东西造就令自己舒适的场地。眼下这老贵族——王耀对着伊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老贵族正跷腿抱着个平板刷屏,握着装血液的可乐罐滋滋地用吸管吸血。

尽管短时间内王耀已经不打算对伊万施以恶意,但伊万放飞自我的享受能力还是令他咋舌。

与此同时,王耀也惊异于他接受事物的能力,不过短短数周,别说是空调洗衣机这些一般家庭电器他操作得顺手,一闲着没事(事实上除了必要的捕猎每天他都闲着)就往电视前坐看新闻,这两天还在捣鼓王耀的平板电脑,尽管有时会问王耀些可笑的问题,但这样的学习能力还是令王耀自愧不如。

“你在看什么?”王耀坐在伊万旁边窥屏,伊万积极接受这个社会是好事,但是在这个社会土生土长的王耀还是清楚哪儿水深。毕竟要是一不小心让伊万看了什么“小妈与我.avi”……

正直的王耀觉得自己就像提防自己家娃上黄网一样谨慎,就差口头教育了。

大失王耀所望,伊万正在刷一片长长的文章,而且是俄文。

王耀收回头,回房换好衣服出来对埋头看文章的伊万说:“我出去一下。”

“买食物?”伊万抬头:“你总要学会捕猎,不能老去买。”

王耀实力耳聋,挽起一边刘海俯下身穿鞋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我和你一起去。”

王耀开门的瞬间伊万的话飘进他的耳朵里,他扬起眉毛回身看伊万,伊万又重复了一遍。

“那就换衣服。赶紧的。”

王耀回身把门扣上,伊万还在讶异王耀竟然答应得这么轻松,王耀已经把一套衣服砸到他手里。

“给你买的,试试。”

“我之前的衣服呢?”

“那么老土你还想穿出去?”王耀腾地坐在一旁沙发,顺手抄起一罐血液嘬着吸管喝起来:“品味跟不上学习能力啊。”话未说完他意识到这吸管是伊万用过的,忽生懊恼。

伊万向王耀讨回了他的旧围巾,理由是习惯脖子上围着东西。或许这一件小小的东西能给予他安全感,王耀想。

随着“嘎嗒”的声响,王耀推开居民楼大门,扯着伊万的围巾将他牵了出来。

他与伊万相视一眼,转眸示意他看外面的景象。

这个新社会还有很多东西等待伊万去接纳。

包括雾霾。

王耀望着外面白茫茫而又一片向荣的景象,挽唇笑了。

月出·6

如果说懒惰是促使人类发明创造方便科技的动力,那么超市这东西绝对是给一些不会捕猎的血族打开了偷懒之门。

生鲜区的牌子悬在盛放畜血冰柜的上空,除了一些真正买来用作家常菜的人类过来挑选,估计有不少是像驻足在冰柜前这两个人一样是未被正式登记的血族。

“你喜欢牛血还是猪血?猪血吧,牛血最近涨价。”

“我觉得兔血有点甜味……真有趣,我以前不知道它可以当甜品吃。”

“这是什么……穿山甲血?有意思,穿山甲不是保护动物吗。”

王耀兴致勃勃地挑选着这些塑胶盒装的血液,一次性塑料薄膜上面还码列着“低温灭菌”的字样。他把盒子翻过来查看底部,生产日期是今天,很新鲜。

与其说是挑选,不如说伊万是来随行观望的。

王耀单方面发表对吃什么的意见,伊万只是在听。

王耀在想怎样能省下预算,伊万在想怎样能劝服王耀跟他去捕猎。

伊万盯着柜里反光的冰块思考良久,才决定开口:“耀,我觉得……耀?”

他的身边除了一架购物车空空如也。

伊万皱眉,顺着气息寻人对于嗅觉灵敏的血族来说并非难事,只是,他环顾四周,超市里熙熙攘攘,尽管Beta占大多数,气息还是太混乱了。

正当他借着身高优势极目远眺,他听到旁边来人嘟囔着“新鲜的猪血都被挑走了”的时候,伊万瞧了瞧王耀刚刚挑走放到购物车里的,毫不犹豫拣了一盒递了过去。

那人道了谢走了,陆续又有几个人过来挑选,伊万依法效之。

很快王耀的劳动成果都在伊万的主导下被瓜分干净。

正当伊万看着清空的购物车,心里九分得意地笑了的时候,有个软软糯糯的东西忽的撞上了他的膝盖。

伊万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那个撞上的小女孩却是撞得后退了几步。

伊万低头看着这个冒冒失失的小家伙,她正揉着鼻子,而后费力地抬起头打量着大她好多个头的伊万。

女孩子大概只有四五岁,定了定神之后奶声奶气地道了个歉。她有一头古都的屋顶瓦般颜色的灰棕长发,松松垮垮地扎在脑后,小巧而没有棱角的鼻子下面是透着樱桃粉色的水润。

这样一个水灵的孩子真可爱。

伊万是真心这样想。他不愿意把她当做一个美味甜品看,也许是曾经爱过人类的原因,伊万更觉得这是对她的亵渎。

伊万坦然接受小女孩投过来的目光,见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蹲下来对着她说:“为什么盯着我看?”

“因为好看。”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小女孩直白地回答道。

“你不怕我是坏人?我或许会拐走你。”

“我不觉得您是坏人。”

“你怎么看得出来我是不是呢?”

“小孩子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我妈妈说的。”小女孩直截了当地肯定道。

伊万停顿了一会儿,女孩子天真的话让人想起轻巧的手指在琴键上跃动舒缓的钢琴曲,带给他一瞬柔软的感觉。

“你父母呢?”

“他们不在这儿。”

“你迷路了吗?小家伙。”

“没有哦,我在和他们捉迷藏呢。”

熙攘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一两声透着焦急叫唤孩子的声音,小女孩机醒地回头看了一眼,跟伊万说:“爸爸妈妈要找到我了,再见!”

小女孩一溜烟跑了,还不忘回过身跟伊万招招手。

这哪是捉迷藏,明明是一个调皮的孩子四处跑让家长着急。

伊万缓缓起身,目送着那个小团子蹦哒蹦哒远去的身影。

“在这傻笑什么呢?”

王耀一副刚刚扫荡完特价区的样子,小盒垒大盒地抱过来,几乎要挡住他走路的视线。他正打算把东西一股脑扔进就近的购物车里,却发现他精心挑选的储备粮都神奇地消失了。

“我们的东西呢?”王耀抬肩碰了碰伊万,得到的回答意料之中地令他气结。

“我是为你好。”伊万实在是没有什么理由搪塞,再者王耀也不会听进去,干脆套用王耀他国家里七大姑八大姨的常用语。

王耀拉走购物车,什么也没说,伊万却诡异地听见了捏骨头的弹响声。

城市的热风仿佛要把一切都熏蒸出水来。路上的人们像只陀螺一样骨碌骨碌不停奔波,伊万和王耀看着路人骨碌骨碌不停奔波。

还真是闲。王耀思忖着是否该去找份工作,或者重操旧业,不过这样清闲的生活倒也不错,像是提前进入养老期。

他悠闲地步着,身旁跟着人生地不熟的伊万,时不时还得看着他以防人丢了,跟遛大型犬一样。

王耀顺手接过旁边派发的传单,锋利的纸眉一下子把他的手指划破了一个小口子。但这无足轻重,转瞬破损的皮肤便完好如初。一个宣传医药用品的的姑娘见到王耀,把止血贴试用品递了过去。她没有注意到王耀被划伤,但王耀却心虚地把受伤的手指按住,僵硬地接过。

“停下停下。”王耀拽住伊万的围巾,把伊万迈出马路的步子收了回来。

“绿灯。”伊万不明所以,回头对王耀指了指红绿灯的方向,回头再一看,已然转了红灯。

王耀用一种“你要学的还有很多”的眼神撇了伊万一眼。

伊万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触目的繁华。

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王耀侧目看着伊万,他取得的荣誉和地位使他有唾手可得的一切,本来这已成为一个Alpha足够的威信,成败朝夕,换了一个环境却告诉他谁才是孤陋寡闻者。

许是察觉到王耀的目光,伊万将那双紫罗兰色的眸子对过来,时间或许可以在这一刻停滞,很快王耀便将眼睛移开。

王耀独自吊着酒瓶,凭栏自饮自斟,借着盛着棕黄色酒液的镌花瓶子,他透过酒色看到的东西一切都泛着流光。

他听到背后滑动玻璃门推动的声响,仰头再灌了自己一口,换个姿势挨着阑干。晚风伴着热气蒸腾过来,王耀看向伊万的视角模模糊糊地被自己翻飞的长发掩住,胃里一股酒气冲上来,在暑热中黏黏腻腻的。

王耀看见有两个重影的伊万,摇摇晃晃地站在他跟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耳朵嗡嗡作响像钻进了苍蝇。

“你说什么?”

王耀翻过身子,着了水的瓷砖令他脚底险些打滑,他下意识扶住齐腰的铁栏杆才没从阳台掉下去。

“刚刚下过雨。……嗝。”

高浓度烈性的酒精作用到大脑,王耀有点喝断片儿了,他朝伊万晃晃酒液冲荡的瓶子:“来点儿?”

入口的香醇夹杂着其他味道,兑了其他东西的酒液带来的排斥感使伊万皱起了眉:“什么味道……”

王耀想着反正都是液体喝下去也没事,把Sprite兑进Whisky的行为越发欢了。

“这兑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伊万伸手想缴下王耀手中的酒瓶,却被王耀躲开,即使喝醉他还是很灵敏。

“我下软饮,你管我。”王耀嚷嚷着,抱着酒瓶神经质地退到角落暗中观察伊万,跟提防抢他东西一样的。

王耀又把剩余的灼热灌到了他胃里,这回跟烧起来似的。

胃里如翻滚岩浆一般,像是要把他整个都烧着,王耀早就喝得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大脑轻飘飘的,身体也不受控制。王耀对着齐腰的铁杆,拦腰压下去,把自己整个挂在阳台栏杆上,像块抹布一样。他本人一点也感受不到这样做有多危险,王耀倒悬着迎面高空的脑袋,还不忘隔着栏杆回头跟伊万讲话:

“你看我腰软不。”

“……”

“啊!流氓!你干什么!”

王耀扭身要挣脱开握住自己腰部的手,一蹬腿差点失去栏杆的摩擦飞身坠下高楼。伊万伸手横着王耀的腹一把捞过,这才把王耀拽了回来。伊万只是看王耀这么做太危险了,本想把他扯回来,谁知道人家那么敏感的。

少说王耀也经历了那种失重坠落的恐惧感,酒很快就醒了,再一摸身边,瓶子都不见了,想是刚刚挂在栏杆上脱手了。

“我刚刚是不是……断片儿。”王耀揉着刺痛的太阳穴,他头疼,胃疼,小腹还一突一突地疼,似乎是被棒质类的东西勒过。

“我都做了什么?”王耀懵了,他摸摸身上,自己正解衣磐礴地瘫着,皮带都松了,还好裤链拉着。

“进去吧。”伊万敲敲玻璃门好心提议道。

“不,”王耀靠着墙屈腿坐着:“吹会儿风。”

王耀眼皮越来越沉,等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件大衣。

“你倒是挺贴心,”王耀掂起一角大衣对才从室内出来的伊万扬扬:“虽然不替我裹上我也不会感冒就是了。”

夜里凉,怕你冻醒。

伊万没说话,只是用微微点头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思。

“为什么我对热没有感觉,对冷却有?”

对温暖熟视无睹,将会遭受冰冷侵蚀。

伊万不能对王耀这样说,即使他和王耀都一度向往温暖,向阳花也不可能在冻土原上存活。

“‘我是永远和这村里年轻的人一样年轻,最年老的人一样年老。’①”

王耀挪开仰头探视夜空云层深处的目光,看向伊万的眼神杂糅了其他东西,他已料想到最后的回答。

伊万作为单方面的给予者,已不能再挽回什么,他本着对这Omega的感情做的事情,不需要后悔。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自我主义者,自然王耀也这么觉得,只是他给的词是——自私。

伊万试探地与王耀缩短着距离,保持与对方双目的凝视。

对眼前这个人用爱来解释自己的行为,只要王耀不觉得这是掩饰就好。

即使次数屈指可数,这次却是王耀不抗拒的一次。

一开始只是温存的舔吻,而后伊万开始轻轻地噬咬王耀的下唇,他用他线条硬朗的鼻梁轻柔地蹭过王耀的脸颊,使他瘙痒,唇也随之落下,点点成线。

伊万揉着王耀的长发,在他的鬓角留下稀碎的亲吻。他缓缓地把目光移回来,对着王耀的眼睛。

“你不拒绝的话,我就继续了。”

王耀噤声,只是那一泓泉水般洁净的琥珀色潋滟着,就那样直视着伊万,并非酒气而使他的作答变得阻塞,他眸子里闪烁的东西已经替他做出证明。

伊万会心而笑,掌心窝住王耀的脑袋,拇指摩挲着Omega的耳。另一只手在他吻开王耀衬衫扣子的时候抚上王耀有力的腰,顺着脊柱流畅的线条滑到结实的背部,稍一犹豫,修长的手指抚上后颈——腺体所在的地方。伊万交颈过去,用舌尖在那周围刺激。

这已经是直白而又挑衅的暗示了,对于Omega来说这更为是一种刺激。

王耀一纵肩,显然他已意会到了。

即使这不是信期,只要被Alpha咬破腺体,他也可以被短期标记。

出乎伊万意料,王耀没有抗拒。

伊万的行为颇有些得寸进尺的味道,他更加用力地吻王耀的脖颈、锁骨,将他抱起来,骑上自己的大腿。

“趁人之危。”他听见王耀小声地嗤他:“你明知道我醉了酒。”

“我的坏习惯,你知道。”

王耀突然想起来什么,作势推开他,本以为伊万会不让自己逃脱,但伊万只是让那温热停留在自己耳际片刻便松开。

虽然渴求,但总算懂得隐忍。

王耀觉得这Alpha还算有那么一刻讨他喜欢。

他平复了一下自己,把衣领拢上,对伊万说:“在做之前我有样东西要给你。”而后起身,示意伊万跟他进房。

王耀把床头柜子里一枚小金属取了出来,拉起伊万的手,把戒指放在他平摊的掌心,合拢。

那是他们初见时伊万送给王耀的戒指,没有镶钻没有抛光,看起来朴素、平平无奇,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小东西可以掩盖种族气息。

“物归原主了。现在不比从前,我比你更了解这个社会,这只戒指在你身上能起到更大的作用。……虽说未受训练的普通人类是不会感知气息的,但是出外还是要小心。”

“没别的,就为这个?”

前戏做到一半突然把他推开,伊万还以为自己又被排斥了。

“没了。”王耀笑得释然。

伊万拦腰扛起王耀把他放倒在床上:“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

“……嗯哼。”王耀在伊万吸吮他耳垂的时候口齿不清地应了一句:“我明明很好懂。”

①:出自泰戈尔《园丁集》其二,老王此处引用喻自己和伊万外表与年龄不符。

(引用诗歌希望能在帮助剧情表达的同时不过分曲解。)

雾隱·1

18世纪的俄国,初步摆脱长久以来被汗国的统治和来自欧洲的骚扰,在新任女皇的带领下逐步向外扩张。压抑中抬起头的激进和占领思想,与西伯利亚卷起的风沙杂糅一体,随着寒冷干燥的空气吸进俄国民众的肺里,钻进大脑里生根发芽。

就连这样一个边陲小镇,也映照着这样一个渐渐强盛起来的帝国如初生朝阳般的光辉。

拜占庭式的圆顶建筑展示它完美的弧度,或许这颜色不够考究,规格显得小气,跟莫斯科城里的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但从空中俯视下来,圆木房子占据了村镇的大半部分,可见它在这儿已是地主才住的起的房子。

王耀站在一位坐在自家门槛拣豆的俄国农妇面前又是招手又是转圈,这才确定他真的无法被看见。他试着跳起来,梦境给予他的重力很小,要是稍微用点力,能飘起来。

王耀很纳闷,怎么无缘故地梦到了这些场景,他从没去过这样寒冷的北方大国,具体的风土情况更是一无所知。而现在,他打量着四周,街道的每一个细节都那么完善,打闹的孩童、征兵的队伍与他擦肩而过,仿佛是他闯入了别人的记忆一般,真实地令人发怵。

不远处巍峨而又皑白的雪峰连绵不绝,闪着银光的峰脊线条凌厉,随着包围环绕的走势昂首阔步地勾勒下去一条连接蔚蓝天际的边境线。

王耀出神地遥望着小镇周围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的雪山,逶迤而下的明亮银白,给人一种排山倒海的错觉。

他突然听见耳后嘈杂的人声,俄语特有的卷舌音听起来似乎是在谩骂,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打碎东西的声音、人群躲避的叫喊随之溢开来。

王耀看见伊万——抑或那只是一个长得像伊万的人,纳屦踵决地从拐角跌撞出来,那漂亮的奶金色发丝狼狈地被汗水裹在一处,随着跑动的动作甩开来,露出他被割伤的白皙额头。

伊万的目光放在了王耀身上,他们对视一秒,旋即伊万便向王耀狂奔过来。

王耀还以为他竟能看得到自己,并没有打算躲开,就那样平和地审视着伊万遍体鳞伤的躯体。即使他的衣服上沾满血迹,但王耀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啊……”王耀正想说他两句,却发现伊万的速度一点都没降下来,奔跑的身影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

远处一队穿着特殊铠甲的士兵拿着武器冲了过来,他们身上经过圣水浸泡的软盔保护他们避免来自獠牙的威胁。

圣十字军。

王耀脑海里跳出来的是这样一个词汇。他了解这种特殊军队,为了歼灭当时的血族而应运而生的用银和圣水作战的职业,相当于血猎的前身。

伊万和圣十字军小队远去跳动的身影逐渐缩小,最后化为一些泥点,钻进皑皑群峰里,再一眨眼便双眼泛白,再也看不到了。

场景逐渐泛黄,犹如烧毁的照片,画面扭曲、皱缩,王耀眼前的一切都在被风化成沙土,翻涌着满天的尘埃,卷成风暴骤然向他袭来。

王耀呼吸一滞,转瞬令人作呕的晕眩感占据他的神经,掐断了他感知这个脆弱梦境的能力。

森林是一个不错的能力觉醒地点,繁盛的绿色华盖挡住了大部分削弱感知能力的阳光,幽寂无人的环境加上清新而阴凉的遮蔽,湿润而温和的风还能充当捎带动物气息的信使,方便捕猎。

不过即使伊万思虑周全地给进行能力觉醒的王耀准备了这样的环境,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贴心简直是贴到冰窖上去了。

“集中精神,调整呼吸,再坚持一会儿——”

王耀紧蹙的眉头像是被猛的一揉,接着松开来,想试着将它们再缠到一起,却已然失败了。

伊万替王耀紧张而提起来的气泄了下去,抿过嘴唇表达对王耀连续失败的不满,平缓几口呼吸,才开口道:“耀,我告诉过你……”

“我告诉过你,”王耀显然也很不耐烦,他揉着钝痛的太阳穴,眼皮也没抬一下:“我头疼得很,从早上到现在。”

“也许我就不该这么做。”王耀顿了顿补充道:“醉酒还上床就该想到第二天会糟透了。”他舔了舔干渴的嘴唇,突然袭来的饥饿感使他有种天旋地转的错觉。

王耀话里的罪魁还没有一点儿自检的自觉,还在耐着性子说教:“一个血族如果无法觉醒能力,那将会非常麻烦。我对我的血液充满信心,即使不是战斗能力,也不会是无用的。”

王耀的视线飘到了伊万背后的那棵虬须横伸的古木上,心不在焉。这使得伊万开始不满。

“我们折腾太久了。我的意思是,不急于一时,或者——我根本就没有任何能力。”

“没有任何能力?那可比什么情况都糟。集中注意力,我一直在强调的,你没有做到,还在为自己推脱。”伊万语气刹那间重了些,少见地为王耀的不经意而露出微愠的神色,而王耀似乎也被他严肃的语气而触动到了神经:“你生气了?你觉得你自己受到了质疑?我头疼,我已经在尽力了,如果你需要一个证明你能力的容器,那么请你还是找别人,我是块朽木。”

两个人僵持不下,就像易感期的Beta,冲动易怒。

最终还是伊万先开了腔,让彼此都休息十分钟。

王耀跑得足够远,他找了个有光线照下来的溪畔,盘腿坐下来看潺潺流转的水纹。

偶尔有鸟儿下来饮水,却也只是忌惮生人的存在,隔着一段距离落在水中枯木上,歪着脑袋打量着王耀,停留一会儿便扑腾翅膀走了,留下一支褐色的羽毛飘飘摇摇地落在水面,打着旋儿流去了王耀那儿。

王耀犹豫片刻,拨开积聚在青苔石板旁如船只停泊码头般的斑斓落叶,撩开头发侧过脖颈借着反光的溪水看他的后颈。皮肤光滑洁净,手指触及的是一片滑腻的肌肤,但王耀清楚地记得昨晚Alpha疯狂的咬合标记使他几乎有被咬掉腺体的错觉。

他听见脚步落在枯枝碎叶上的断裂声,速度整理好自己,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

标记就标记了,来去都是自己的选择,大不了再忍几天他王耀还是可以散发着未被标记过的干净信息素招摇过市。

王耀敲定这种想法,正当他一拍石板站起来的时候,看着愈走愈近的Alpha,不知怎的那种想法就像海上脱轨的火车猛的扎进了深洋,鲸落般伴着滚动的白色气泡被拽下去。

也许是血液里混合了伊万的标记信息,见到结合对象而产生的共鸣正唱着名为愉悦的赞歌,在王耀的体内奔腾不息。

这真是太矛盾了。

王耀垂眼认命似的摇头。

没办法,谁让我瞎……他吐舌。

“我饿了。”王耀顺脚踢开一枚棱角尖锐的石子,把手插进风衣口袋,借此掩饰自己内心的波澜:“跑不动,你去捕猎。”

伊万看王耀调整回来情绪,便知道他休息得不错。他心情轻松地把玩着手上刚掰下来的一节树枝,那上边刚抽的新芽是新月的形状,很是小巧袖珍。

伊万把树枝递到王耀手上,自己则坐下来面对着刚刚那条小溪,说道:“我也累了,不去。”

“可是我饿。”

“我累呀。”

伊万的尾音放得特别重,却不温不火,甚至是捉弄般地报复刚刚王耀的不用心。

“新生儿对血液的需求特别大,就不怕我疯起来追着你咬。”王耀本身是带着开玩笑的意思的,伊万的反应却有点出乎他意料了。

“新生儿。”伊万重复了一遍,而后转过身子仰着头对着王耀说:

“巨婴。”

伊万肯定是故意曲解了王耀的意思的,纵使他表面上看起来是在认真地回答王耀的需求,嘴角却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漾出了一抹笑意——因为他的耀现在的表情实在是太符合他对一个Omega可爱的定义了!

王耀把手上的树枝往伊万的背上猛的一戳,伊万却迅速地爬起来借着一个过身闪到了一旁。在树枝给伊万留下的只有空中一道残影的时候,伊万准确地抓住了王耀的手腕,迅速靠近而且抵着王耀的鼻梁,虽然王耀很不愿意这么形容,但是那种声线和语调还是性感地令他想干一点在树林里up and down的事情。

“捕猎是你要会的,但我也不会让你总是劳作。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省点力气,留着待会……”伊万把王耀挥起来的树枝缴下来,语气可疑地暧昧下来,稍长的停顿让王耀开始自觉地意会到了某些暗示。

“留着待会儿蹭饭。”

伊万擒住维持打蟑螂动作的、呼吸已经开始泛着桃花色的王耀的双手的时候,附在他耳边说的是这样一句话。

原野上恣肆疯长的植灌到处都是,那些结着一个个像红色灯笼一样的小浆果的墨绿色藤蔓,毫无节制地纠缠在一起,像一堆鸟窝。

王耀采了几个掰开,看到里面居然是黑色的果肉后,开始想它能不能吃的问题。抬头看见与伊万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这才丢下两瓣果实快步钻入那一片齐腰深的荒草里。

他一面提着树枝敲打着两旁的荒草开路,一面回头看着自己走过的地方: 从才起步的枯绿色原野直到隆起的丘陵,远处的山林已经化成了写意般的浓墨,偶尔有清晰可见的异色树木点缀其间。上下跳动的黑点白点那是山中飞鸟,浑绿的山腰上秃了一大块,不知是泥石流还是山火造成的。

“我们还要走多久?”王耀加快步子跟上伊万,那是他这么久以来看到的第一个人类文明的痕迹: 一堵铁丝网墙,一望无际地从左边延伸到右边。伊万正把那破掉的铁丝网从右下角往上剥开,好创造出更大的入口。

“快了,如果能碰上那人的下属,我们会被直接用魔法传送过去。”伊万把铁丝网卷起来,用一旁带着铁锈的钩子勾住。

王耀在伊万的示意下穿过了洞口,在他俯下身跨过去时他看见埋在草堆里一块掉了油漆的示意牌,上面的单词依稀可辨。

“Monsters inside.”王耀低声念了出来。

王耀并不认为那块铁牌上的句子对他有什么影响,但他确实觉得一踏进这片以铁丝网分割的土地,情况开始不对了。

先且不说他觉得气流的走向十分诡异,脚下传来的滞步感让他简直是觉得自己是在黏液池里行走。

王耀往脚下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那些不过寸长野草竟像有了生命一般,铺上他的鞋子,几乎要把他的脚整只裹上。说这是静电也太牵强了,一感觉到王耀要抬脚走路,它们就像是有吸盘一般用力留住王耀的步伐。

“……伊万!”

伊万试图用冰霜使这些惧冷的植物退却,但是即便冻死,在下一步也还是有野草吸附上来。

没有别的办法,伊万正打算将这一整片的野草都冻死,背后却忽然传来叫唤声。

“它们是怕生呢。”这位突然出现的,有着粉棕色微卷短发的女孩子先入为主地握住了王耀的手,口中念念有词,王耀听出来了,她在吟诵古代咒文。

金色的光圈从王耀被握住的手传递上来,随着光的逐渐淡化,那些紧咬不放的野草都放开了。

女孩子对王耀微微一笑,而后走开向伊万行了个无可挑剔的侍者礼,说道:“时隔多年,欢迎您的再次到访,布拉金斯基先生。”

传送魔法的效率颇高,就是有点刺眼睛。

王耀揉着泛着白花的眼睛,他现在看谁都有一片圣洁的光芒遮住自己的视线。

女孩子将两个人领到一座城堡装修辉煌的大门前,礼貌地叩门。

没有人应答,再叩。

王耀甚至都能听见叩门的声响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荡,女孩子还是坚持敲着,直到那扇看起来很厚重的门被慢悠悠地打开,里面探出来一个少年毛绒绒的头,是有着与女孩子一样的发色的微卷。

“柯瑞斯,先生叫你出去扫完庄园里的雪再回来。”

少年那双沉郁的眼睛甚至都没看两位来客一眼,那一对玻璃灰色的眼睛只在柯瑞斯脸上停留了一秒,便要把门合上。

“安德鲁,现在是夏天。”柯瑞斯按在门上的手已然突出来一些青筋:“识相点,来客人了。”

安德鲁这才注意到二人,他低呼一声表示他的如梦初醒,作出一派侍者模样。事实上他衣冠整齐严谨,行的礼也合乎规范,丝毫不能让人联想到刚刚那个散发着幽怨气息的少年联想到一起。

伊万和王耀进来后,安德鲁还是把柯瑞斯挡在了门外。

“安德鲁,”僵持几回合后,柯瑞斯忍无可忍:“你裤子拉链没拉。”

“哈哈哈不信!”安德鲁这么说着,却还是低头往下看。

柯瑞斯趁机推门,还是很用力的那种,砰的将安德鲁迎头撞开。

“久别重逢!我的朋友!”

还没赶上这两位侍者之间的事态往紧张的趋势发展,弗朗西斯在楼梯上率先高声向来客问了个好,他从长而宽敞的镀金花浮雕手栏木梯上拾级而下,每一步都紧凑而稳重地踩在用金丝银丝错落其间的各种名贵花种中提取的染料漂染的织丝织就的毯上,那繁杂的花纹从不重复,连拥有者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本人也从未在意过上面画了什么。

“噢,陌生的面孔……”弗朗西斯那双鸢尾花紫的看向王耀的眼睛显得友善又绅士:“在下弗朗西斯·波诺弗瓦,能告诉我您的名字?”

“王耀。”

王耀默默接受弗朗西斯的目光,讲话尽可能简短。他什么也不想,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也许血液的补充会让他好受一点,恰巧他还饿得要命。

“原谅我突然造访,事实上这次来是为了……”

王耀祈祷着让伊万赶快提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搪塞这些社交琐事,然后主人就会留他们下来补充饱了再走。

“……是为了看病。”

“开玩笑吧?我都快20年没替人看过诊了。”

“我相信这对你来说小菜一碟——”

“好吧。”弗朗西斯也不推脱了,“毕竟我这些年来也没多少人拜访,消息越来越不通,要没落成乡村地方啦!”

“哦,乡村地方。”伊万抬头扫了一眼满墙满室的琳琅。

从老远的后边划过来的钝器敲击声刺破了安静,随后是安德鲁的吼叫:“混账姐姐!”,于是更激烈的吵架和打斗声。而期间弗朗西斯看都不回头看一眼。

“你不管管他们?”

“由他们吧,正好暖一暖这城堡,太冷清了……再者,谁喜欢被管束。”弗朗西斯挥挥手表示对那两姐弟聒噪的默许,带领伊万和王耀进入他的办公室。

“哪儿不舒服?”弗朗西斯把自己放在松软的皮质办公椅上,习惯性地戴上眼镜,尽管他并不近视,这是老早就有的职业病。

“头痛病。”伊万扯过王耀,让他坐在弗朗西斯面前。

王耀还是有那么一刻被伊万触动了的,他没料到伊万还会想到他的头痛。不过他想说的却是,他其实只需要补充一点血液。

“只是头痛?”弗朗西斯递给王耀一小杯血液,让他喝下去:“好点了?”

按理来说血液确实是治愈血族一切伤痛的良药,但是王耀确实没有好转。

“头部有进过子弹之类的东西并且没有取出?”

“没有。”

“有受到过精神一类魔法的伤害?”

“没有。”

“这是你一直都有的病吗?”

“不,今天早上开始的。”

弗朗西斯揉揉下巴,说:“过度使用能力,也会有这种症状。”

“真遗憾,今天我首次尝试觉醒能力,持续失败。”

弗朗西斯停顿一会儿,看看伊万又看看王耀,作为Alpha他能敏锐地察觉出他们的关系,即使不用眼观鼻鼻观心,他灵敏的嗅觉还是能告诉他其中联系。

“恕我冒犯,您是Omega,最近三个月有性生活史?”弗朗西斯估算着王耀的腹部,那宽松风衣下的小腹似乎还算是平坦。

王耀有点惊愕,转瞬他便意会弗朗西斯的假设,直截了当地承认。

“发情是很容易受孕的,即使没有做成结标记。”弗朗西斯官方的腔调让王耀听得胆战心惊,王耀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压下自己的声音:“也有别的可能,引起头痛的原因有很多。”

“以血族的自愈能力,癌症、筋骨损伤、发烧感冒种种人类的病痛是不会表现在血族身上的,一般血族莫名其妙的身体疼痛,也就只有我所说的这些可能性了。”

王耀不知所措,他懊悔自己的大意,还糊里糊涂地当了父亲,即使他知道另一位父亲是谁。

“等等,我突然不头疼了,真的。”王耀的声音已经有点发抖,跳跃的目光想得到认可般地在弗朗西斯和伊万之间游走,最后看回去伊万,这位Alpha的表情实在是难以言喻,浮屠百种情态,他大概占了五十种。

“您不用这么惊慌~ 事实上要证明是否怀孕的方法我还是有的。”弗朗西斯暗自好笑,他放平自己翘起的腿,起身去寻书:“等到结果出来,您和您的伴侣再决定如何做吧。”

弗朗西斯说得八九不离十,伊万则握住了王耀的肩膀,使得他紧张之余还觉得滑稽: 搞得要进产房似的。王耀的心莫名平静下来,逐步正视自己的未来。

王耀把血滴到测试的器皿里,等待魔法的结果的时候在想: 有个小东西存在,或许还没那么糟。

人生的大起大落,王耀今天是尝遍了。

他无比冷漠地注视着那个魔法所显现出来的结果,连同一屋子另外两个人,都在对那金色隽文所展现出来的景象行着注目礼。

“真的是我的诊断出错了呀!”弗朗西斯率先打破了这尴尬,“就当是做个测试,嘛,还挺刺激的!”

王耀一点话也不想说,也不想再提头痛,事实上别说他的头早在弗朗西斯猜测怀孕时就不痛了(也许是被吓的),他的心湖是真的一点波澜也没有再起。

他径直打开房门,也不管伊万脸上的神色又杂糅了几种情绪,离开了。

雾隱·2

“Le Loup - garou,La toxine, incantations, enchant……?”①

“我没有在开玩笑。” 伊万说:“我是在问你会不会驱魔,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总是半开玩笑地说自己是个巫医——确实如此,相对于用人类的方法治疗,他在魔法应用上是绝对的信手拈来。

“我从未尝试过。驱魔相对于一般的治疗魔法的制约条件要苛刻得多。相反的……”弗朗西斯翘起腿交叠双手挽住膝盖,看上去更像是在保守地应付:“你确定你真的被附魔了?”

“那头狼人,”——就是那晚闯入王耀家的那头,“给我留下的伤痕,按常理来说新陈代谢能力再弱也不可能数月未消。”

伊万松开衣襟,一块浅红色的伤痕不加掩饰地袒露在弗朗西斯面前。创伤过后的肌肤依旧平滑,但印记却难以磨灭。直觉告诉他,这并不简单。

弗朗西斯用一把利刃代替更考究的手术刀,连消毒的步骤也省去,直接在那道伤痕上划开一道口子。

流出来的血液颜色并无不妥,弗朗西斯保存了些样本送去冷冻库封存,折回来时伊万已经整理好衣襟,不紧不慢地继续陈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样:“我时常会有幻觉,或者臆想自己亲近的人会伤害我。”

“前者是正常反应,后者是被迫害妄想。”弗朗西斯揉揉太阳穴以缓解脑胀感:“附魔因人而异,有的咒术永远不会生效。否则一体二魂,原有的神智被侵蚀你就变成一个可怜巴巴的寄主了。”

“像什么都会忘掉之类……?”伊万身体前倾,肘部撑住膝盖揉搓头发,内心弥漫开来的无力感让他的大脑发麻。

“能否延缓咒术的苏醒?”

弗朗西斯转身去翻看药柜,那里摆放着各种常年积灰的玩意儿,其中不乏配方失传的秘药。

“单向抑制做不到,只能帮助稳定神智。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不会让你一觉醒来把身边的人当成敌人。”弗朗西斯翻出来个圆壶状的小药瓶,拔开已经长了霉的软木塞,一瞬间从磨砂质感瓶子里窜出来的气味让他鼻头一冲。

“不到万不得已……这东西有依赖性。”

伊万接过递来的药瓶,放进大衣口袋里时听见弗朗西斯说:“那么我要伏尔加河畔的一处房产。外带庄园。”

他抬头看了弗朗西斯一眼,对面的人又接上一句:“我这儿诊费很贵的。特别是那药。”

黑市上一百挺加特林都没这么漫天要价。

伊万算是知道弗朗西斯挥金如土的资本是从哪来的了。

伊万碎嘴念了一句“奸商”,说:“以后我来你这拿药。”末了又说:“房契你找托里斯拿。”

弗朗西斯哂笑两声:“你当我这儿库房?”

伊万平整衣服站起来,顺走了弗朗西斯桌上的一杯血液:“我这叫物尽其用。”

室内有不成调子的钢琴曲被演奏着。

王耀放慢脚步,好去静下心辨别音源的方位。

身边两位侍者的跟随,偶尔还给他讲述他并不感兴趣的城堡珍玩的由来和互戳对方一个月打碎几件珐琅器的事迹、脚下踩的仿佛是钱那般的触感,都让他无所适从。

每一次琴键的敲击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说白了就是不熟悉,乐声断断续续地却不令人讨厌,一个笨拙而又努力的初学者。

他找到了,那是一个敞开门的房间。

“那是波诺弗瓦先生的客人。也是是一位协助先生研究工作的人类医生。”见王耀驻足,柯瑞斯开口解释道,“他或许会欢迎您与他聊天。”说着她“噗嗤”一声笑了:“琴声听起来似乎百无聊赖呢。”

不尽人意的一段被那位人类医生重复了两三次,倒是透着一些倔强的可爱。

“安德鲁,不用给我送糕点了。”

钢琴前的人听到脚步声,结束了手头的练习曲,抬眼去看来人。意料之外的表情就跟王耀看到他一样几乎瞠目结舌。

“亚瑟?”

亚瑟僵硬地点两下头,下意识站起来却没注意碰到了椅子,连忙去扶。状态还未缓过来,还在想快步过去好确认那是不是王耀。

“你怎么在这里?”异口同声。

“这话不应该我问你……该死的,这是血族的地界!”亚瑟让两个侍者出去,把王耀拉进房间低声道。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王耀反问。

“解析毒液、转化血清、还原……总之是科研……先不说这个,”亚瑟看向王耀的眼神就像要把他解剖:“你被咬了?”

被猎会派去做卧底的血猎常年都会有被血族吸血的状况,在处理那些咬伤的时候,亚瑟总是尽可能地淡漠和机械,毕竟在处理更惨烈的状况时,别在左胸的工作证上柯克兰这个姓氏后缀着的职业一栏里,猎会医生的身份都不允许他有更多的时间去研究这些小问题。

但是亚瑟一直认为这不可忽视,即便有消毒和疫苗,血族身上可能还有更多未知的危险。

王耀后颈一热,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亚瑟抑住王耀的话头:“行了,我知道了。”

亚瑟用茶匙搅拌自己在赭红色液体中的倒影。

猎会无暇顾及长期的隐患问题,况且也没有资金应用在这些可行度未知的研究上。武器、人员调度、医疗。一切都需要钱。

血族的血液既然可以将人类转化为血族,那么也许会有逆转这条纽带的桥梁。只是亚瑟终日忙于救治重伤患,猎会也不援助他研究这些。纵使一旦可行则使多数人受益。

他清楚记得起那些痛苦的脸。医者仁心,他无法挽救,内心有个声音拼命告诉他必须要改变。

亚瑟有些不耐。有时他也会在想,不顾敌对的关系接受来自血族的援助,是否因为这个原因。

思绪杂乱得很,亚瑟啖一口茶却完全无味。他决定先解决短期的问题,被长期吸血的卧底,数年后身体各项机能出现衰竭的情况层出不穷。

“这样多久了?一周几次?”

本来只是对话与对话之间适宜的停顿,静默的这几秒却显得极其漫长。亚瑟毫无感情变动而又带着职业语气的询问与问题的搭配之下显得尤为尴尬——当然只是相对于王耀。

事实上亚瑟只是对于王耀身上表现出来的信息素反应夹杂了其他人的气息作出一位有职业修养医生应有的关心,他对此事的理解只是单纯的王耀被一位Alpha血族吸血了。

“你还问这个?”王耀想干咳两声提醒这位好心的医生不该把注意力放在这种问题上,末了他又觉得这更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捲手半遮住自己的脸侧过头去。

“我是为了你的健康。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亚瑟那双有着祖母绿宝石光泽般的眼睛瞥了王耀一眼:“虽然我不想再为猎会工作,但至少,我得做好医生的本分。”

亚瑟耸耸肩,他读不懂王耀嘴角透着的微妙的诡异,尽管王耀看上去气色尚佳。

“你是在想他或许会携带病毒……”王耀纵肩,即使他的Alpha看起来仪表堂堂,却至少他还不了解以前伊万的私生活。艾滋、梅毒。可怕的是目前为止东西都留过在他身体里。王耀想想就头皮发麻:“说真的,或许要带他做个检查?”

“你想去哪儿检查,一个被猎杀另一个等着好收佣金?”亚瑟笑了:“虽然你本该这样,王血猎。”

“取笑我。”王耀唇角象征性地迎合了这位医生的微笑,掂起茶杯小心地抿了一口,令他意外的是血族的味蕾并未阻止他感受漫溢开来的茶香,带着些许涩味的清新使他放松牙关,话头也松了:“他又不强迫我。”

亚瑟喷出一笑:“难不成你还是自愿的。”

王耀不置可否:“大家都是成年人。”

亚瑟点头:“可你还是得注意。”

“我知道。”王耀看着亚瑟把红茶送到嘴边:“意外怀孕的惊吓我不想再受第二遍了。”

亚瑟还未来得及咽下去的茶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攥住喉管反推出来似的,随着一声失礼的“噗”,他裤子跟白净的衬衫湿透了一块,幸亏红茶不烫。

“吸个血能怀孕?!”

“你说的是……”

亚瑟胡乱地抹弄茶渍:“我说的是吸血,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转瞬掐住前头,不可置信:“我天王耀你——”

王耀赶紧做了个求饶的动作,想说点什么话补救,或者引开话题。

“我以为你只是去做卧底搞点情报。”

“我需要搞什么情报?难不成我是乌鸦②吗?”王耀啼笑皆非,好心地给他递过去一块湿润的餐巾:“如果我真是卧底,刚才我已经暴露了。”

亚瑟还想说什么,王耀却制止道:“如果你还想问我一些,呃,私人的问题我就不便透露……”“谁乐意问!”这位医生打断道:“只是想来也算稀奇,你竟然跟对家纠葛上。”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亚瑟把餐巾随意往桌上有茶渍的地方一搁,勺出一块小方糖溶进新倒的红茶内。

“这不是问题,我不再是血猎了。”

“你辞职了?”

“不,”王耀看着亚瑟把红茶送到嘴边喝下才开口:“我变成血族了。”

亚瑟剧烈咳嗽了起来,被生理泪水糊住的视线内,他看见王耀攥着一块白布给他递过来,胡乱接过来擦拭干净,稍微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不过是桌布的一角。

王耀瞧亚瑟便觉得好笑,忍不住再补充:“医生,与其提防他咬我,倒不如考虑考虑生存问题。”亚瑟顾不上微怒,只听见王耀说:“他尚被人追杀,而我也被琼斯发现了变成血族。”

“这倒还没什么,琼斯对我暂时没有恶意。难缠的是他那些债主,”王耀蹙起眉头搓弄着桌布边缀着的碎花蕾丝,说:“我可受不了突然有天一个人提着悬赏来搞破坏。更重要的是——那都是我的血汗钱啊!”王耀突然拧巴了起来:“他们在我家里打斗,来去几个回合我就没了一个月工资。他知道吗,啊,整天就会给我一些典当不了的东西美名其曰“赔款”,处理尸体的费用又得一笔……”

“啧啧。”亚瑟象征性地表示同情,附和道:“怎么搞的这么落魄。”

王耀将摇头作为话题的终结,调整坐姿抬头看向亚瑟:“你和……这座城堡的主人,”王耀想了想还是没有记起弗朗西斯的名字,“你们是怎么回事?”

“跟你说过的,就只是科研,他赞助我的研究,钱、血液,少见的,他并没有提议用人体实验。嗯,就是未经被实验者同意就抓回来实验的那种。”

王耀点点头:“听起来他似乎是素食主义者。”

“素食?”亚瑟抬头:“哦,畜血。”

“你捕猎人吗?王耀。”

“你不相信我,真令人难受。”王耀干笑,“我不是主动要求初拥的……就是,我不是为了力量或者别的什么。”

“例如为了爱情?”

“呸。”

离茶桌不远的位置安放着一排排实验仪器,王耀偏头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试剂瓶和闪烁着数据的冷冻柜 (不得不说它实在是和周围中世纪的装潢风调格格不入),摆放整齐的细口瓶里盛放的似乎是刚刚调剂出来的简易药液。

亚瑟注意到王耀的视线,解释道:“你知道,鲜少有人把精力放在我提议的研究上面,逆转初拥的纽带。而且,波诺弗瓦先生很理解这项工作。我们同是医生。真是太巧妙了,我更愿意把他当做我的工作搭档。”

王耀勺一块小方糖,却并不把它投进茶内,而是放在搪瓷小碟上用茶匙压着,一点点碾碎。王耀作弄着糖,显得他百无聊赖。

“话说回来,你小心被他当做储备粮。”

“把我吃掉谁给他做研究。”亚瑟嗤他,“我休了年假来这儿两个月体重还上升了,”语调直得完全不忌讳:“大概不会有血族喜欢喝含脂量高的血液。”

虽然王耀觉得这话没毛病,但总觉得这个波诺弗瓦先生是在养其他东西。

“你确实需要增肥了,亚瑟,你比我高还没我重。”

亚瑟选择喝了一杯红茶来搪塞王耀的好心。

①: 狼人,毒素,咒术,附魔

②: 指出卖身体来获取情报的特工

*关于那个特工我想水两句,“乌鸦”的说法来自于苏|联克格勃里猎艳换情报的特工,女性称“燕子”,男性称“乌鸦”。(是个好梗啊~xddd ) 窝窝2时期各国不乏这种卖屁股的特务,至于祖国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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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隱·3

才下过些雨,阳光恹恹地被云层滤掉些许,空中的水雾裹了些凉薄的雨意,飘飘摇摇地降临。

伊万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乌云,想着短时间内大概是不会有大雨倾盆,心情渐好,执住王耀的手好与他并肩,仿佛在公园漫步那般休闲。

被润湿过的泥土有些松软,脚踩下去引得匍匐在稍长草尖上的水珠抖落下来,沾湿了王耀的足踝。雨后的闷湿让他黏黏腻腻地有些不畅,不由得连着被伊万牵引着的那只手也顺带有收回的意思。

伊万察觉到,掐了掐王耀的手:“头疼?”

“不了。”王耀被牵着的那只手微弱地回应着伊万,搓弄着Alpha的指节。

他们走上小坡,王耀借着隆丘的高度往远处眺望,灰调的苍翠与白色的茫意中渐渐凸显出来一座城堡的顶部,那本应是圆顶的建筑此刻却看起来残缺不全。

“这是要去哪?”

“我的府邸。”

王耀用下颚朝那快要隐没在第二块丘陵后面的残缺堡顶示意:“是那个?看起来像被拆迁过。”

被严重破坏过的庄园围墙,大理石砖块碎得到处都是。王耀难得悠闲地欣赏着那些即便出现了裂缝却还是难掩华美的浮雕,轻步慢行,旅游似的。

王耀从倒塌下来垒成小丘的砖块上跳下来,打量着偌大的庄园:曾经用各式名贵植灌点缀的斑斓,如今已全是枯黄的痕迹,与炮火卷扬起的灰尘混杂一起。在城堡的残破衬托之下,只有他们两个站在此处更显得没落的荒凉。

伊万无心在意残垣断壁,按城堡大门的方位熟识地走在王耀前头。

行走间,王耀踢到一个罐子,那东西滚向一旁迎面撞上了石块,发出铁皮质感的撞击声。本来王耀只是漫无目的地瞥了一眼,但这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伊万,我想你们血族大概是不会用催泪瓦斯的?”

王耀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开始四处搜寻武器残骸,或者它们留下的痕迹。在一块还留着汽油燃烧痕迹的墙根,他找到了一枚弹壳,抹去它表面黑色的尘土,黄铜的光泽上面用激光刻着猎会的落款。

“他们本来应该是来找我的。”他捏着那枚弹壳,随着力道的加重掌心的软肉被慢慢嵌进弹壳的空隙。“只是他们来晚了,如果早一点……”王耀用力将弹壳握住,连手也在轻微颤抖。

如果早一点,王耀就有可能会被救走,回归猎人生活,伊万将会与他永无交集。

“我还以为他们放弃我了。……现在,倒还不如让我永远以为他们放弃我。”王耀自嘲般地笑笑,缓缓摊开手掌让弹壳躺在斜过去的掌心滑落。

伊万想叫住他,却觉得自己一切劝解的声音已然变得无力。

即使一切看起来都趋向顺利,但他清楚,如果不是这次巧合,王耀根本不会任由他对自己实行初拥、被转化后与他共同生活。伊万不愿意去猜想的是,王耀清楚自己不会被人类社会接受,他只是王耀在最坏境地里拽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只是因为Alpha的表态,让王耀更加如鱼得水。

伊万眸子里蕴藏的暗涌逐渐激荡。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愤怒,从内心深处突然爆发的占有欲,盘踞了他心灵的全部。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但这种下意识的反省只是苗般冒出来时就被迎头按下。

一瞬间伊万忘却了以前即便急躁也会对王耀展露的温柔,擒住下蹲着的王耀的手腕,强硬地将他提了起来。

内心有东西正在逐步分裂开来,突然的爆发或许可以归咎于那个增生出来的命体,因为那个命体正在他意识逐渐模糊时于脑海深处发出一笑,听起来讽刺至极。

王耀猛的回神,手臂肌肉被突然拉扯带来的痛感让他直视伊万的眼睛。

如提线木偶,伊万被心底横冲直撞的愤怒控制着吐心声:“有什么好感伤的,这让你更自由了不是么?”

王耀并未注意到此刻的伊万于以往有什么不同,只是攒着微微发抖的眉头,反握住伊万擒住他的手腕,兀自扯下来,沉重而嘶哑地开口:“你只是旁观,这无关紧要。可我再也回不去了。”

着魔似的情绪控制了这具身体一会儿便迅速衰沉下去,待伊万寻回自己的意识时,才惊觉这经历恍若一梦,但是眼前王耀的反应却是真实的。

伊万展现出刹那的不可置信与惊愕,以至于他短时间内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竟任由独占王耀的情绪放大,而忽略了王耀的感受。

还未等伊万想出补救的措施,却听见王耀开口:“你进去吧,我在这里静一会儿。”

王耀回身远去,伊万想着这样搁置下去实在是不妥,电光火石般地喊了一句:“我一时冲动……”看王耀的背影顿了顿,他便继续表达着拙劣的歉意:“别在意,对不起。”

“你也会说‘对不起’。”王耀回过头,看了伊万一眼,不温不火,语气淡漠地辨不出态度。

伊万还想继续却被王耀的漠然噎住了,只好自找没趣地独自前往自己的宅邸,如果幸运,他还能在一片狼藉中搜出自己的小部分财产。

然而世间一切都不会予人顺利地做完某事,好比伊万刚进入家门口,他能敏锐地感觉到属于人类的烟火气息。

伊万差点没想翻个白眼,在头顶残破的木楼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的时候,他一个纵跃翻过了装饰用的围栏,借着一面半透的屏风,他看见了一伙血族土匪围桌坐在本应属于他的地方上,看起来桌上的酒食刚被风卷残云过,而此刻他们醉醺醺地袒胸露乳,划着粗俗的酒拳,行着淫秽的酒令。

再看楼梯的方向,让木梯响动的那个小卒正从楼上提着一桶东西下来,桶内的东西看起来颇有分量,以至于让提的人在迈下楼梯最后一步的瞬间打了软腿,往前一倾连人带桶摔了下去。

伊万看了都想打人: 从桶里倾泻出来的全是他的家产,即使只是一小部分。

眼前这伙人无论如何看都只像是占山为王的土匪。

伊万是个文明人,就算面临着鸦占鸠巢的麻烦,他也有一套显示多年良好教养的打招呼方式。

所以当他反剪住土匪头子的双手并把他摁死在桌面时,还不忘让其看看清楚那被冻得七荤八素的手下,而后半句话也没有多说,收拾起一袋子的金银便扬长而去。

后到的王耀看了看如此胜景,戏谑地笑了:“看起来是一伙强盗占了你的巢?”

“你们血猎管不管?”伊万显然很不悦。

“作为一个前血猎,容我说一句,活该。”王耀粲然一笑。

伊万看了笑得快活的王耀一眼,却无可厚非,只得去马厮牵出来一匹被土匪喂养得壮实的,扶着王耀骑了上去。

天色难料,才消停了一会儿转瞬又飘洒绵密的雨。拼命往后倒退的松花绿与苍穹永远分辨不出是什么灰与什么白混杂的颜色,在如絮的雨雾下一裹,蒙住王耀的眼左右一看不过只有两色。

颠簸中王耀的脊背可以轻易地抵住伊万的胸膛,为了方便骑行伊万与王耀错着脖颈,掠过王耀的腰侧,伊万右手正控制着缰绳。

王耀此刻已接近湿透,但这样淋漓的清凉却带给他无以言说的快意。

翻腾的马蹄偶尔踩到坑洼,带起一些泥水的飞溅,伴着雨水敲击在他头顶的细微声响,因为颠簸而偶尔与伊万脖颈的接触,两个人间贴近的温凉呼吸,整个世界似乎安静地只能感受到这些。尤其是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只有一望无际的水色和绿,王耀内心变得更加空灵,远离喧嚣后他似乎拥有一切,又一无所有。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骑过马,只是什么都不同了,心境、处境、环境,天气也不像这样坏。思及此王耀余光瞟到伊万微微泛红的鼻尖,不知道他是否应该庆幸还有一个人是相同的。

还是算了吧。王耀低头轻微抿唇,被打湿的泛白指节梳进湿透了的马鬃里圈弄着。

“有件事我想要改口。”

“我确实无法回到过去的生活了,但是,”王耀直接对上那双雪青的眸子,连他自己事后回想起来都有点讶异当时的坦然:“是你把我带进新的生活。虽然一些老观念时常让我无所适从,但直白来说,某些时候我能感受到愉悦。”

王耀补充了一句,生怕伊万只当这是一时兴起:“记住,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

“我怎么敢忘。”伊万显然对王耀的释怀感到开心,语气中不知不觉沾染些温柔:“原先我已料到你会对初拥心怀芥蒂,只是情况紧急,我不得已而为之。即使后来发生的事不太顺利,却意外的促成了今天的局面。”

伊万把头埋进了王耀的脖颈,奶金色的碎发勾带王耀一阵磨人的瘙痒,“如你所想,我或许真的很自私,像我只想享受拥你入怀时能轻易攫取的甘冽,以及你身上混合着我的气息。”

“专心。”王耀携着些责怪的意思拒绝了正要凑上来想交换唾液的伊万,信息素反应愈加浓烈,想着在这样颠簸的骑行中纠缠起来实在是不妙。

“你怕发情?没关系,我们可以马上来一次。”

“去你的……”

王耀很想告诉他自己的自制力没有那么差,很快另一件事夺取了他的注意力,因为Alpha的“马上”确确实实指的是,在马背上。

要发情的怕是身后这个Alpha.

王耀兀自觉得好笑,分明他刚刚还那么腻烦伊万,而现在从心底油然的却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依赖。

“还去哪儿?”这有点糟,王耀想。他竟由着伊万带他去任何地方,也不怕被拐着卖了。

“带你体验生活。”

“带我去嫖?”王耀调笑,顺便敲了敲那袋绑在马上扎得严实的金子:“消费很高级嘛。”

伊万在笑得前仰后合的王耀大腿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嫖你。”

“您的Mojito,请慢用。”

“鸡尾酒……唔。”王耀浅啜一口,“太甜。来点度数高的?”

对面的伊万慢条斯理地,执着在烛光下闪着银光的刀叉专心对付着铁盘里血淋淋的牛扒。

“不行,度数高了你又得喝嗨……你不喜欢甜的东西?”伊万抬头,王耀正捲着食指百无聊赖地划着脂黄色的桌布,给他同样点的生牛扒倒是一点没动。

“倒不是,我喜欢甜食,不代表我喜欢甜酒。Margarita怎么样?”

王耀看着伊万细致地越俎代庖,自己的那份牛扒被伊万用叉子撩开凝结的血块,而后再淋上新鲜的血浆。

“谢谢,我不饿。顺便说句,这儿的牛扒不新鲜。”

“是你搁置太久。”伊万叉起一块含进口腔细细咀嚼:“白天吃太多撑着了吧。”

弗朗西斯那忧心忡忡的表情伊万还记得,饭后他被弗朗西斯拉到角落,被一顿问候关于Omega的待遇问题。王耀即使极力压制却还是难掩摧枯拉朽之势的狼吞虎咽,让弗朗西斯严重怀疑伊万是否在饮食上虐待自家Omega.

“我再也不了。”伊万委屈无比,还解释不清。

“你的眼神比谁都要无辜。”弗朗西斯训道。

伊万切割下一块规整的多边形牛肉,叉持着在淋上去的浆液中裹送了些,听到王耀说:“这里简直是个微型的乌托邦。”他将牛肉送入口中,抬头看向王耀,“狼人,吸血鬼,还有人类。有趣的是,”王耀眼神向伊万身后在四处忙活的老板示意:“餐馆老板是个人类。”

“不得不承认,人类确实比狼人和血族会做生意得多。”伊万轻笑,王耀接上话:“重点不是这个,他们没有互相伤害,人类在这里并非处在食物链低端。”

那个人类餐馆老板此刻正对一头狼人服务生交代着什么,其他异族的服务生脸上全然没有攻击性的神色。

“多少年来都没有人想来摧毁这里。有种微妙的平衡……”

夜晚的小餐馆有特别节目,会由三五个舞者在特地清出来的一块场地上跳卡林卡,也有食客兴起上去齐跳的,餐馆里捂热的欢笑,随着轻松欢快的音乐满溢开来。在餐桌上撑着脑袋观赏的王耀脸上浮现微微的笑意,伏在桌上的右手食指随着音乐的节奏打着节拍。

“你似乎开始喜欢上这儿了?”伊万把王耀盘中快被夜晚空气中升腾的缱绻捂温的生牛扒叉持过来,给自己加餐。

“这儿很不错。”王耀点点头。

一位女侍者端盘载着着几杯跃动着流光的缁色酒液过来,给伊万与王耀各送了一杯。

“我们没有点这个。”

“这是餐馆免费提供的。”侍者小姐的笑容就像舞者们那般填满了友善与欢欣:“我们老板私酿的梅子酒,送给每对前来就餐的夫妻……”王耀刚送入口中的酒液差点被没一个倒岔气噎着,“……情侣,并祝爱侣们的生活就像这杯梅子酒一样酸甜可口。”

伊万并未像王耀那般拘泥侍女的一字半句,相反的,他得体地举起梅子酒,像参加舞会那般优雅:“替我们向老板致以谢意。”随后牵引起王耀的手覆擎住酒杯:“向这个夜晚祝酒。”

“祝酒……”王耀揪着餐巾,附和伊万。

小镇位于一座海拔并不高的山峦脚底,坡度缓,更加利于设施的建设。设置于半山腰的夜市,在黑夜缱绻的灯光中,远看更像是一把金砂被撒在了山间,带出一道璀璨斑斓的轨迹。

如果忽略这里的流通货物只能用金银铜币来结算,市场的沟通其实与人类世界别无异同。

“我们这算不算约会?”

“不每天都是吗?”

他感觉到伊万在他头顶笑时呼出来的温热呼吸,伴着些微梅子酒的低度酒精味儿。

“刚刚的梅子酒……”

“很清爽。”伊万接过他的话,却听见王耀说:“总觉得腻得慌。”

伊万失笑,低头看看夜市灯光下散着棕色柔芒的王耀的发顶,伸手抚了上去。

“别摸。”王耀晃晃脑袋,像是想把勾在头发上的枝叶甩下来那般,而伊万似乎忘却了他撸的是一个大活人的头顶而不是小猫,正当伊万忘情间王耀忍无可忍地在他手腕上抓了一把。

“……”伊万沉默地端详着王耀留给他的三道红痕。

接下来的路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聊,夜市的路快要走到尽头,却总让人觉得没有尽兴。

从远处爆发出来的人群欢呼声,多米诺骨牌般地从一边传到另外一边,就像煮沸的汤水炸出来的泡一样,源头那处很快升出来两朵漂亮的礼花,在空中绽开,随后是三朵、五朵。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处吸引,王耀仰颈去看,这样的动作却被伊万捡了个便宜。

漫入口中梅子酒的甜味和着低度的酒精,这却让王耀的神经微醺,触口的柔软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含着一片将要化开的樱花糕。

被橙黄明灿的灯光晃住眼睛的王耀意识都有点迷幻,为这仿若隔世的处境,为这逃离人间却置身喧嚣的选择,他握紧自己不知何时牵住的手,那只手传递过来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温暖,像八月的向阳花,灼热,还带着令王耀雀跃的刺痛和战栗,从一处到四处,风暴般席卷而来。

也许可以归咎于一刹那的冲动,责怪这儿的灯光实在太能煽动情感,空气中被捂热的气流直让王耀冲昏了脑袋——没准他俩都被冲昏了。

他的体温在升高,这让他觉得自己温度偏低的身体还有那么点存在的意义。鬼使神差地想小美人鱼变成泡沫的时候是否也会有这种感觉,又嘲弄自己胡思乱想……像饱梦三生,又像雪浪击石。

许久,王耀都尚未回过神,品尝透了那种甜味,余下的绸缪与意犹未尽都由他一厢情愿地去回甘。

雾隱·4

床头暖黄的灯光照明范围正好能罩住伊万垂俯的淡金色发丝,朦朦胧胧一幕柔光降临,这让王耀眯着眼,只得见到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在脸侧磨蹭。

拂弄自己脸上脖颈间的痒实在是令他不耐,如同隔靴搔痒,又近乎浅尝辄止,但王耀清楚这不过是伊万的把戏——给点无关紧要的甜头,不知不觉下侵略,耐性好得出奇,活像头蛰伏的豹子,又在习惯之时突然抽离,反倒让对方有不舍的想法。

不可言说的舒适在Alpha的主导下试图麻醉着王耀的神经。但眼下还是暂且压制住升腾的热度,在枕上趁早结束这还未一发不可收拾的旖旎,伊万感觉到一只手覆住他的脸侧,并试图把他推开。

“别闹了,我要去洗澡。”

“有什么必要?反正待会儿会弄脏……”

Alpha脸上浮现出令人讨厌的狡黠,拾起王耀的手亲吻腕部,甚至还用舌扫下一圈湿漉漉的水痕。

王耀想抽回手敲他的脑袋,结果是意料之中的被反推,伊万只当王耀是欲拒还迎,Alpha强硬的吻像是要回绝他所有的反抗。

松垮的发带被伊万一把扯下,王耀感觉到腿间软绵的被衾凹陷下去,取而代之的是Alpha的迫近,膝盖一下一下地磨蹭薄薄数层布料下的疲软,挑逗意味十足。

这个时候再装作心不在焉已是徒劳,伊万已经挑明他的目标,那就意味着,王耀看着伊万移近的薄唇,正有意无意地扫过他的鼻尖,被箍紧的一只手正牢靠地被把持在床——意味着不得到合适的礼物他是不会松手的。

就像一个恶劣的孩子,王耀腹诽。

放松身体,任由那双手顺着他脐下三寸游离上来,敏捷地抓住要害,轻挑慢弄,同时咬着王耀的唇瓣,Omega微微睁眼,Alpha的神色专心得如同料理一道餐前菜。

被攥住的手腕总算得到了解放,在引导下被搭上了伊万的肩头,顺着动作双臂圈住Alpha的脖颈,随着越来越急促的鼻息,指甲燥动地扯着棉质柔滑的衣料,传递簇生的催促与欲望。

身体被反转过来时砸在被褥里,脸上扑面一股旅店清洁剂的味道,与此同时自己的腰也被提握起,冰凉的水性溶剂探进炙热不免让王耀如同惊弓的鸟儿那般身子一颤,王耀配合着伊万的动作把臀部撅起,尽量不去体味润滑剂经由Alpha的手指涂抹进谷道后又漫溢滑下肌肤的羞耻感。

进入的时候王耀终于压抑不住吟叫出声,虽是猫儿那般的低喘,却让伊万很是受用。Alpha规律有力的开拓撞击,在谷道内变换着角度撞击他所探索到的敏感点,在润滑扩张充分的情况下,伊万的动作更加顺理成章,长驱直入,毋庸置疑。

抓扯床单泛白的指节,手肘因Alpha逐渐蛮横的抽插而打软,王耀不得不在失去支撑的时候抓住了床头的栏杆以维持平衡,如同置身骤雨中湖心的小舟,急湍中的困鱼一般,只随着身后的震动摇晃身体,进退难行。

生理泪水很快溢满眼睑,随着失了分寸的举动滴落,回头想要得到Alpha的安慰,动作却激起伊万的爱意,这让他近乎怜爱地从背后覆上来拥住,吻住Omega的唇,轻柔体贴地揉梳王耀的发。

“有些时候比起被动的接受我更喜欢主动的索取……”伊万放慢了抽插的动作,好让王耀有足够的精力消化他的话语,“我宁愿一个Omega热烈奔放,也不愿意他缩手缩脚,特别是在床上。这让我感觉就是……一条任由Alpha摆弄的死鱼。”

“啊哈……所以你觉得,我是死鱼?”

伊万翻过王耀的身子,双腿被Alpha分开高架到两肩,湿润小穴被入侵的同时还被贴心地照顾了早就昂首已久的勃起。

享受着Alpha的套弄,一边听见来自压制他的人慢条斯理的话:“也许这是东方人的秉性?”话末添上的一声轻笑,羽毛般搔弄王耀的心。

“你要是这么想,唔,哈啊……”伊万已经自顾自地开始抽送,王耀还是坚持完成了断断续续的话:“我还想展示展示作为一个Omega难得的乖巧呢。”

伊万停止了动作,因为他发现这个Omega正试图逃脱他的压制,并从他的勃起上剥离,随着动作发出“咕叽”的水声。

王耀扶着撑在他脑袋一旁的手臂钻出伊万的笼罩,踢向伊万的一脚带着两分泼辣三分任性,还有五分伊万所说的“主动”,差点把Alpha整个踹下了本就狭窄的床,幸得王耀眼疾手快,揪住伊万的衣领并将他扯回来,一同扑倒在床。

伊万还未来得及消化这突发的一切,却发现这次王耀不再受限于他,相反的,王耀分开的双腿并住了他的下身,骑乘的体位让王耀垂下来的发丝随着俯身的动作,扫荡在他的脸颊,伊万定定地看着暧昧的灯光下王耀湿润的唇和眼睛,菱形软润的唇瓣贴上他的,接下来的动作却丝毫不属于这个Omega会做出的行为,因为王耀正用力地吸吮着伊万的嘴唇,水声啧啧。冲动,霸道,不管不顾。

“主动,你喜欢这种?”

Omega笑得恣意,却带着些意外的诱人,无所顾忌,一把脱下挂在身上经过多次搓弄而皱巴巴的衬衫,身子移近而去扯开Alpha的。

伊万攥住那双在自己身上不安分的手,起身想再次将王耀压住,Omega的力气却意外地大,就连打算护住他腰的手也一并拒绝,一把推开后轻车熟路地抚上Alpha裸露的胸腹,并大胆地附上他的耳后呼气。

伊万双肩一纵,天知道王耀实战这么能学以致用。眼下这个Omega正打算把他硬得发痛的下体容纳进去,伊万阖眼,被湿润温暖包裹的快感直冲上大脑,他抱住王耀的腰背一寸寸嵌入,并挺动腰肢,这比刚刚更用力,更深,似乎要把Omega的呻吟借助这股力量全都顶弄出嘴角。

骤雨突至般的快感让王耀无暇顾及其他,伊万托住他随着律动而摇晃的脑袋,交颈循着腺体的位置合口一咬,口腔满溢开来的血腥和浓醇的信息素味道,让伊万如此的饱胀与舒适。

这个限期,他要无限延长。

白得晃眼的雪占据了视线所及的全部,絮块状狂撒的霜雪极力渲染冰冷,北国,几近终年看不到阳光的边陲,一脉不知名的雪山摇摇欲坠地勾勒边境线。

王耀俯面浮停在半空,风雪极大,雹般的雪块刃般狂卷过他的身躯,又似乎能穿透一切。离心的悬空让他能饱揽雪景的全貌——雄伟壮观的雪山闪着晃眼的银光,其间耸峭的石峰露出道道半弯,游龙般盘踞的一脉雪山,从视线一角横斜到另外一角。

其间小的雪丘,环绕着一面澄澈明镜,形如半月,一眼看去能映出厚重压抑的云层,和少的可怜的湛蓝苍穹。

不自觉的,仿佛有无形的牵引,王耀下落贴近那面湖,彻骨的冰冷在他的脸没入湖水的一瞬间刺穿他的全身,下意识挣扎却只能浅显地停留在原地,视线内一片渗人挣扎滚动的白色气泡,生命的氧气随着失措的挥舞四肢而争先从口鼻内涌出,与此同时王耀被海藻般漫过来的浅金色发丝糊住了视线,才注意到自己的穿着全然一副女性装扮,但求生的意识盖过了全部,几欲溺亡的窒息恐惧感,让这具身体更加激烈地挣扎,绑在他脚腕上的重石却只一味将他向下拖拽……

几乎失去意识时,王耀感到头上什么东西松了松,一条绀色的发带随之在水中飘起,在愈发模糊的视线中向水面浮去。

王耀醒来时,睡眠时蜷缩成固定姿势使周身霎时袭来酸痛,在伊万怀中不适地翻了个身,略带些烦躁长呼一口气。

“睡不着?”他感觉到搭在后脑的暖意。

“睡不好。你不觉得这床实在是太小?”

王耀抬头,那双在黑暗中折射着紫水晶底碎芒的眼睛正看着他。静谧安详的夜晚,平和得只有误打误撞跌进旅店房间窗沿的蛐蛐儿试探地叫着。

“你被我吵醒了。”

“无妨,”伊万摇头,眉间捎着疲惫:“我梦见了些以前的事。”

被里窸窣几声,王耀调整躺姿,想拥被直面天花板,伊万的手臂却横在他腹前。想着也许是一直被束缚在怀的原因,王耀一个翻身从伊万怀里滚出来,却差点滚下床,幸得伊万一把捞住,拦腰扯了回来。

伊万抚平王耀额前稍些凌乱的碎发,指梳顺着柔滑梳到发尾。

“你头发好滑。”

“嗯,”王耀把脸埋进软枕蹭蹭,声音被捂着从枕头里传出来:“下次给你用这个牌子的洗发水。”

伊万圈弄头发的手指停了下来,接着是无言以对的干笑:“你真不解风情。”

“解那么多风情干什么……反正我一解你就解我扣子。”

这话倒是无可厚非。伊万挑眉,把正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烙煎饼似的王耀揽入怀,薄唇微微碰着王耀柔软的发旋。

“跟我说说你的故乡吧。”王耀埋进伊万胸前柔软的衣物里,鼻腔里充盈着的气息清冽而易使他眷恋,“我想了解你。”

伊万搂着Omega的后脑,本应娓娓讲述的信息,他并未立刻道来。无论是因为年代久远,还是在思考部分隐瞒。

“我出生在17世纪末,沙皇俄国边境的一个村镇,地名已经不可考,濒临极北,终年难得见到阳光。那是个半周都是雪山环绕的村镇,唯一的水源就是山脚的湖。”

“湖,半月形的?”

王耀不清楚自己为何脱口而出,更贴切地说,这是某种不应该存在的记忆促使他猜测。

“是的。”感到奇怪不是没有的,伊万却只把这当做是王耀一时兴起。

“村里人靠着种植耐寒的作物和圈养为数不多的高山牛羊过活,不偷懒又没天灾,一个星期大抵能吃上几次黑面包。能在这样的环境挺过来还不挨饿,大家都挺满足。

“我与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共同生活,她叫娜塔莉亚,喜欢绀色的衣裙,有一头和你一样柔软的长发,淡金色的。”伊万的眼神倏然温柔了些,却不知缘由地带着无可奈何的语气:“只是别的方面却不那么柔和……”

“只是有一天,濒临村镇的一脉雪山雪崩,连带着周围的雪丘都剧烈摇晃起来。几百年都没有见过那么大规模的雪崩了,不光是田地,村庄也毁了很多,难以重建。最后,只能南迁。后来,辗转到这里。”

“那真可惜……”王耀已然有些倦意,打个哈欠卷着被眯上眼睛。

睡前故事到此结束,伊万在Omega额角留了个晚安吻,扣住王耀温凉的手背。

窗外斜织的小雨捎了些晚夏凉薄的去意,让迟暮的夏虫也不敢再造次,淅沥沥地洗刷这座不知名的山下不知名的小镇,陪伴这已数不清的第几夜安详。

风啸·1

被里钻出来一颗毛茸茸的头,推着Alpha转醒,自己连微微睁眼都未有打算,却听附在自己身侧的声音使唤他去准备早餐。显然有求必应并非他的良好风尚之一,伊万在王耀面前朝空气挥挥手复又垂下去继眠。

Omega褪下松垮的睡衣,拣着一件衬衣套上。伊万把手指埋进头上杂草似的头发插弄,别过脸看着他,早晨5点钟刚钻出来与城市打个照面的太阳费力地把烟灰色笼罩给清除,一道被筛进来的橘色斜斜打在王耀光洁的裸背上。

“我第一天上班,——虽然不算是了,应该是我重新入职?”王耀俯下身子把被踢进床底的拖鞋扒拉出来,抖抖衣服起身却看见伊万一脸闲适地看他,浅浅笑着,那状态简直就差撸根烟,作享受人生状。

“还愣在这干什么?”王耀对于伊万的微笑报以揪着被子一扯,意料之中的一丝不挂,伊万倒也不避讳,坦诚得很。

“我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伊万耸肩,慢条斯理地着衣,王耀把墙上的挂历纸撕下来,纸团在手上揉皱发出唦唦啦的声响,扔进铁质的篓子里碰撞。

深秋近冬,干燥的牛皮硬纸使得手指触碰都有些晦涩硌手。

“变成怎样?”王耀听了咯咯笑起来,抽出屉子里的梳子把头发往后拢,对着镜子里的伊万说道:“粗茶没有淡饭吃不上,白天无所事事晚上陪你睡觉,末了还因为在这个区域停留太久被强制召回猎会就职,于是你继续无所事事,我就得上班赚钱,养家的是我呢。”

阿尔弗雷德的召回邮件来得措不及防,即便王耀清楚两名血族长期待在城市已是隐患,对于被强制召回早就有心理准备,但附件里的几张照片明目张胆地展示两人的日常生活还是令他心有余悸,无论是出外还是居家。

王耀话里并无含沙射影,伊万却听出来一丝对他“终日无事却还不愿意准备早餐”的不满,下床走过去揉搓王耀的发尾,仿佛在给兔子顺毛。

王耀对于伊万的这种把他当宠物的抚摸方式见怪不怪,现在充其量也就催促伊万快些拉上裤子的拉链,推开他兀自去了洗漱。

进食后一切都准备完毕,王耀提着那个也就寥寥放置几张文书的公文包,武职的他除了就职考核和例行报告根本用不上什么文书,他想了想便顺道把备用钱包也塞了进去。

临出门时伊万迎上来,轻拥住他硬是来了个告别吻,伊万微微颤动着的淡金色睫毛下掩着流光的紫,那种稀有的眼瞳就随着低头的动作垂下来注视着王耀,温凉的鼻息环绕方寸不到,似乎就凭这么一点砂砾般的时间就能维持永恒。

“再见。”王耀回吻,就在俄国人浅豆沙色薄唇上浅浅啄了一下,听见自他头顶上下来的道别,Alpha顿了顿,又说:“或许以后还能加一个很长的称谓,冠着我姓氏的那种。”

王耀眨眨眼,回道:“或许我会期待?”尽管他并不清楚这样说的缘由。

Alpha微微笑起来,像淌过向阳花丛的风。

“哦对了,”王耀顺着狭窄的过道指了指阳台的方向,“平时没什么事记得把窗帘拉上。”

王耀捏着一枚蔫掉的花戒子,不知名的野花久经搁置,原先赤香色的花瓣已然化成了代赭,在大衣内捂了好久。

回忆起来还泛着些滑稽的味道,这枚戒子诞生于一个夜晚,他和伊万两人爬上天台饮酒撒欢,飘飘然的王耀抱着一根铁焊的晾衣杆声称要给伊万表演钢管舞(那是后来喝嗨的事了),丝毫不曾考虑到清醒后他会对这件事怀有多羞耻的态度,然而伊万却不肯老实当个观众,他踢踏着灰黑的地砖上面碎裂的石子,在废弃的花台中拔了几棵杂草说要给王耀送花。

王耀给了同样喝嗨的伊万一巴掌,随即两个人便扭打在地上,王耀抓了一把土糊在伊万脸上,白一块黑一块,伊万则不甘示弱地揪着王耀的头发,使得他嗷嗷叫起来。两个人的岁数加起来抵得上四个世纪的时光,却依然像个孩子一样撒泼。星星很少,在漆黑而泛着点黛蓝的夜空中嵌着,王耀被伊万压住,酒气熏得脸热,枕着冰冷的砖块脑袋都有点发疼。

再后来不知怎的,忽也就不闹腾了,一枚花戒子突然就出现在伊万手上,他用纯正的法语作的请求,几乎是嘟囔的音量,顶着醺醉的酡颜躺着与身侧王耀悄声说话。

王耀完全可以装作听不懂,但他没有。

他不知道他是否应该庆幸酒精延缓了他的心脏反应,还是给了他草率应对的权利漠视伊万的行为,他伸手便夺了那枚戒子,说:

“可去你妈的。老子只值一朵花?”

“他居然和我说这种话。”王耀捏着干花,兀自笑着,却听见一道声音自他头顶降下来:

“哟,说什么了?大白天的,怕不是思春。”

阿尔弗雷德刻薄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Alpha甚至借着身高优势刻意从身侧把头探下来挪到王耀前面观察他的表情,这让他只有一种想把那个金黄色的脑袋从脸前按下去暴打的冲动。

“几个月没见你倒摇身一变成了我上司。”王耀没好气地推开他,换好一身制服的他此刻更显英俊,接过阿尔弗雷德手里的新派发的工作证,别上,王耀暗暗感叹: 人模狗样起来了。

“二十分钟后有个会议,”阿尔弗雷德看了看腕表,递给王耀一份文件:“会议完后去见你的新搭档。这周你先熟悉一下日程,暂时不用出任务。”

王耀的新搭档是头百来岁的蓝山狼人。他就坐在训练室最后一排休息椅上,咬开瓶子给自己灌水。王耀边走过去边打量,狼人微卷而碎的黎黄色长发就像农舍屋顶的糙茅草,用结好的两条辫子捆起来。狼耳突破杂茅草的限制立起来,时不时抖动。训练服随意垮着,外套结在腰上,从裙摆似的外套下面钻出来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这让王耀很好奇他裤子的构造。

狼人注意到王耀,起身迎上来,五官一如西方人的立体,他湛蓝的眼睛就像山脚的冰湖,却比那还要深邃,带着点钴色。

“你就是科尔克拉夫?我是王耀,你的新搭档。”

“他们说来的是个Omega.”

王耀抿着唇笑:“自信能放倒几个壮汉的Omega?”

“吸血鬼的话,是能的。”

“至少以后搭档,别让我躲在你的尾巴后面。”王耀挑挑眉,看起来这头狼人不大信任他。

科尔克拉夫突然笑了,意外地爽朗,转身示意王耀跟上他,穿过训练室的过道,“事实上我看过你的档案,很不错。”“先谢谢你的肯定,不过你的语气实在是有些程序化——听起来你像我的曾经一位导师。”

“最近带着两个实习生。”科尔克拉夫抱歉地笑了起来,“我的时间都快要被挤没啦。好在你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可没答应要带学生。

王耀顺着狼人的示意隔着玻璃看过去,同时手里被塞过来一份报表。“注意那个黑头发的女生。”狼人提醒他:“我的学生之一。”

“……阮氏玲?”王耀翻看着资料,与纸上的彩印照片对照着场上格斗中的女生看,她正陷入与对手的鏖战,体格上不占任何优势的她却借着接连的假动作扰乱对方,抓准时机翻身越过他肩头,反剪住一手,待人回过神一记利刃已悄然抹在脖颈。

“资质不错?”狼人微微眯着眼,满意地看着阮氏玲向对手递去一只手,“阿尔弗雷德说过她和你的格斗方式很像。”

王耀在阮氏玲资料“格斗”一栏的评级用指甲画了一条线,说:“是想让我带她?”

科尔克拉夫点点头。

“其实我不擅长格斗,脾气也很暴躁,怒点很低,不适合带学生。”

科尔克拉夫哗啦啦翻开手里的资料,敲着王耀表格里“格斗”一栏的A评级:“不擅长?你少来。阿尔弗雷德说过他在你的办公桌上吃汉堡掉一地渣子你都没追究。”

“这小王八蛋又在我桌子上吃汉堡了?”

科尔克拉夫一愣:“当我没说。”

“总之你多注意她,”狼人挠挠耳朵,“日常任务的基础上有她的两小时课程。”“我不想加班。”王耀改用商量的语气,“我家里养着一头大型犬,如果我不按时下班,按时投喂,他会饿,非常想我——的狗粮。”

“那祝你和大型犬有非常愉快的时光。”

科尔克拉夫才不管那么多,还没来得及等王耀说出话来便溜了,王耀有大型犬,PUB里的母狼还不是等着他呢么。

风啸·2

空气中攒动着脂粉和酒的暗香,穿着晚礼服的男士女士互挽着舞步,旋转的步调间仿佛能抖落飞扬的金粉。阿芙狄洛娜酒店七八点的宴会序曲,巨大的璀璨吊灯,年轻的小姐们凑在一起低声说笑,穿梭其后忙碌且不起眼的宴会应侍生,推杯换盏间酒液的流光。

王耀穿过两道人的缝隙,小心没有踩着那位女士的曳地裙,若无其事地将一枚微型炸药贴在盛着各式小蛋糕的三层点心台下。环顾四周,移动到一只稍微空旷点的酒点桌旁,低声说话好似就在自言自语。

“老狼,你在哪?我看不见你了。”

“二楼,八点钟方向。我叫土狼,山隼。”

“抱歉,我还以为你比较喜欢我这样叫。”王耀嘴角微微抬了抬:“私以为还不如哈士奇,噗噗。”

“你少吵吵……”

科尔克拉夫穿着熨烫整洁的正装,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都收起来了,左胸的口袋还考究地搭配了一条与领带同色系的帕巾。他往楼拦稍微走前了点,好对上王耀的眼睛:“组长,我申请改代号。”

隐藏于耳廓的通讯器那头穿过来的声音几乎是无感情且不加思索的:“驳回。”于是他听到王耀不厚道地小声笑了。

“那我申请把山隼的代号改成山鸡。”

“驳回。”王耀的声音。

王耀继续在谈笑的人群间穿梭,完成剩下几个炸药的安装。伪装的猎人分散在人群里,偶尔无声地互相眼神示意。

“A16安装完成,共16颗蛋,完毕。”王耀打了个响指,拿起一杯餐酒啜饮,暗暗感叹有钱人的宴会连餐酒都这么醇厚。

“藏狐,蛋都好了。”阿尔弗雷德在后方控制,隔着会场一条马路的距离,阿芙狄洛那大酒店的对面的房间里,任务的负责人观测屏幕上移动的红点。

蹲点电闸室的伊丽莎白手上百无聊赖地玩弄着从被她弄趴下的原员工腰上拽下来的一大串钥匙,腿架上桌面,眼睛在接着各种电线的闸箱上面扫来扫去,活像个大爷:“啊,我这里也好了,这里的安保真不怎么样……”

她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掏出一块控制板,与电脑对接,屏幕上闪烁着王耀刚放置的十六枚炸药,“稍等,我熟悉一下这儿的电路。”炸药爆炸的范围不大,为了方便队友逃脱,她得根据安放位置配合断电。

“山隼记住下蛋的位置,番茄来的时候会先和几个金主对话,在那之后引他靠近,藏狐会控制小鸡出壳。”

番茄是本次的行动目标,有着亢长到让人没有读的欲望的名字。

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宴会的发起人,会场酒店的主人,一个卖番茄起家的西班牙血族阔佬。光靠卖番茄就有百亿美元身家自然是说不过去的,所以他名下的企业有做番茄酱的、做番茄蛋糕的、做番茄主题餐厅的,等等等等。包括与数不清的地下医院诊所做人体贸易,对一大交易对象血族来说,娼妓抛弃的婴儿尤其是抢手货。

“如果不是人类多,真想炸了了事……”

“即便不是,”王耀接话,“猎会要赔很多钱。这酒店是合法经营,是吸血鬼就得弄死,国家的税收来年得减少三分之一。”

包厢里光线幽暗得不像话,按理来说环境的布置理应与宴会场地欧式的风格一致,而这里却截然不同,墙壁上凌乱无走向的花纹颜色就像大红与普兰未搅匀的光景。

伊万越过路德维希的头顶,盯着对面墙上唯一挂着的一幅油画,俨然是教堂的一角,但图画中几个修女却一改恬静的形象,惊慌地提着裙摆,回头看向碎掉的琉璃花窗外,窗外几何,无迹可寻。

“兄长一直在等您的答复。”路德维希·贝什米特怀中搂着的似乎是一只乳臭未干的Omega狼崽,栗色的头发揉乱在Alpha的胸口,通透的眼瞳里几乎要滴出焦糖色的水,湿润的嘴唇一开一合。即便有路德维希为他盖上的大衣,也无法抑制发情带给他的折磨,更何况还有外人在。

伊万换了条腿翘着,交叉双手,这显得他有点不耐烦。

空气中浮动着一种异香,不是信息素,伊万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发抖的Omega,但绝对是一种刺激性的药物。

“我想我已经明确过不会再参与了?金钱土地和军队不再属于我,但也不会属于你们。”

“我们曾经是最好的盟友,重大的几次战役你我不可或缺。兄长在被亲王收编的军队里安插眼线,还有早有二心的臣属,只要假以时日……”

“策反朝不保夕,何况我现在只是一介单兵,如有万一怎么全身而退?”

“从盟约生效的那天起,无论哪方没落,都不得退身。”

“路德维希,”伊万低声如同警告:“我与你兄长的盟约并不包括推翻亲王。”

路德维希湛蓝的眸子如同红海翻涌,瞳孔像直面强光的兽类瞳孔那样攒成一线,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而压迫。

“也难怪。躲在人类的地头苟延残喘,理应是你的作风。”

“失陪。”伊万起身,扣上西服的纽扣,“你最好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路德维希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伊万则往门口的方向看一眼,语气淡漠而透着威慑:“他们就在外面,对吗?你最好能祈祷你的小鬣狗们没成为我的桌上肴。”

路德维希放声笑,按响桌上的服务铃,进来个送酒的应侍。

他摇晃着高脚杯,看似惬意地把自己埋在沙发里:“事情谈不成了,不带杯走吗?都是陈年干邑,安东尼奥送的,他跟我谈过几年生意。”

伊万头也不回。

路德维希在远去的脚步声中冷笑,一把掀开毛呢大衣,把酒液尽数倾注在怀里的Omega身上,拨开浸润的衬衫,汗液与酒液混合在一起铺面肌肤成就起伏的光泽,喑哑暗沉的灯光下犹如一只脆弱的堕天鹅。

抚摸顺着被湿滑液体沾湿的尾巴蜿蜒而上,有技巧地挑逗,把甜腻尽数压在身下,埋进Omega的身体冲撞。

“你看到了吗,呵,那家伙头都没抬一下……”他咬着Omega红肿靡丽的耳廓,而回答他的只有破碎的咿呀之音。

上下两道人影伏在沙发上一下一下地耸动,而墙上的修女仍是那一副惊恐失措的表情。

“啊,番茄番茄番茄,头妈头头妈头头妈头。”王耀低声念叨着,从一旁伪装成应侍生的队友手里托盘上顺走一块餐巾。

从科尔克拉夫二楼的视角,他可敏锐地捕捉到门口那边的动静。

“山隼注意,番茄在你的两点钟方向。”

“你说我待会儿用什么理由接近他,说我是他太太的新私人医生,他太太突发癫病让他快来?”

“太太是个好主意,情报上说他十分爱妻。”科尔克拉夫俯视着安东尼奥,他正和人洽谈,笑容的张度仿佛科尔克拉夫都能听得见,“他有一次自己召开紧急会议却姗姗来迟两小时,股东董事们干坐着,还以为他出车祸了,结果居然是为了哄他夫人睡觉。”

王耀微微半张着口,通讯器那头继续是狼人的声音:“是不是很有当他太太的欲望?”

王耀想干笑却噎噎地挤不出来:“别吧。让大型犬知道还不得酸。”

“开玩笑的。据最新记录,他又添了第二十七个情妇。但你,怎么要求这么低,要跟一条狗共度余生吗——”

王耀真不知道科尔克拉夫是明不知道还是暗里损,“不是,那只是个比喻!”

科尔克拉夫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于是改用惋惜的口气说:“组里的唯一的Omega都嫁出去了,Alpha们没希望啦!”

“是娶,还有谁跟你说我结婚了的……”王耀没好气地唾他,却听两人的通讯器里同时传来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上班时间不准闲聊。”

于是两人都悻悻地闭嘴。

王耀往门的方向探头搜寻目标,却发现无迹可寻,就连刚刚跟他屁股后面一大串的人都神奇地消失了。

“土狼,番茄的位置。”

“嗯……等等,我找不到他。”

“你这都能跟丢……!”王耀有点后悔跟他闲聊分散注意力了。“抱歉,我可以找到他,很快。”科尔克拉夫快速地在白花花的人脸中分辨安东尼奥,显然狼人猎取的本能并没有丢,“他在你的五点钟方向,”科尔克拉夫顺着栏杆快速地走,好接近目标,“等等,”他叫住正要回身的王耀,因为他看见手里拿着一只盛着酒液的高脚杯的安东尼奥停驻盯着王耀的背影,狼人极好的视力甚至都能捕捉到安东尼奥看向他的队友的眼睛里细碎的光。

“他向你走过来了。”

王耀反复地揉搓着手里湿润的餐巾,让自己放松下来,靠着齐腹心的大理石台面,身体倾斜,沉住眉心,眼尾有一丝忧郁的挑。

“是谁让这样漂亮的知更鸟黯然神伤?”

反应过来时身边围上来一大群私人保镖,王耀还以为自己腰上绑的两把马卡洛夫大白于众,却见安东尼奥阻止了那群黑衣人:“放轻松,不要惊扰这位客人。”

身旁递上来的托盘满载盛着酒液的高脚杯,安东尼奥拿一只,手里拿着的好比流动的黄金。他向王耀做了个“请”的动作:“12年的Rémy Martin。”

王耀微微抿着唇笑,却并未接受。

“嘉里芬,”他打了个响指,“二十分钟内给在场的所有客人上一杯25年份的人头马,并且确保每个人都能拿一瓶带回家。”

安东尼奥身体前撑,颇有用意地看了看漫不经心摇晃高脚杯的王耀,“感动了吗?”

“我不喝白兰地。”

王耀脸侧的碎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给安东尼奥的视线徒添遮挡,表情慵懒,使他本人看起来更淡漠疏离。

“我更喜欢山崎威士忌。”

“这走的还是高岭之花路线?”科尔克拉夫低声吐槽,这让王耀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一下,只想让他赶快闭嘴。

西班圖牙Beta轻笑一下,把酒放回侍者的托盘:“欢迎来到我的宴会,我是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

伊万揪住打手的头发往墙壁撞,碰碰的声响蛮不讲理如同泄愤,而将威慑传达给在包厢里的金发男人。

他横踢走趴在地上的人手里的格洛克,拗折勒住他脖颈的手臂,抢过安装消音器的手枪射击想对他开枪的喽啰。最后一个想攻击而错过了机会的被直接提起来扔出去,倒在房间的门口。

Alpha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的衣领好似这无关紧要,不徐不缓地离开,走廊光线还是明暗不定,地上是一堆被放倒的打手。

“保镖太多了,山隼不大容易下手。”

“宴会有些令人烦闷?”安东尼奥从一旁用冰块垒成小丘以盛放水果的雕花高脚盘里攫一块方冰,捏在手里把玩。“我也有点不耐烦啦,一刻也不想多待。”

“宴会的主人竟自己都嫌弃自己办的宴会么?”王耀侧过脸来,眼睑开合配合眼波流转,轻轻扫一眼安东尼奥,动作控制得极好,不偏不倚地吊住这位Beta的胃口。

“山隼,引他去蛋附近。”

“我有点累了,可惜我不认识休息室的路。”王耀装模作样地眯起眼睛挤出困泪,毕生的演技硬是在此刻被调动出来,假装不小心碰掉了高脚杯,酒液蓦地倾撒,顺着香槟色的装饰布滴到他的西裤上。

而他本人躲避,却意外地撞到了安东尼奥。王耀能感觉到安东尼奥的气息瞬间趋于易感,这是他上钩的证明,尽管一个Beta无法对他做出其他的威胁,但王耀还是下意识地想打人,他发誓如果不是为了任务这种烂俗情感剧里的套路不会用第二遍了。

“恐怕我得失陪一下。”

“你愿意的话,”安东尼奥眼里有细微的精光:“可以去我的私人休息室,有更换的衣物。”

“藏狐,目标接近A11。”

“好……!妈的该死。”

通讯器里传来钝响和轻微粗喘,金属与金属撞击拉长的尖锐鸣声此起彼伏,而王耀暗自捏汗,面上却还竭力云淡风轻,安东尼奥若有若无地磨蹭他的身体,给他介绍更衣室里有几件来自异国的收藏品,希望王耀能充当他的模特。

“我好了。”伊丽莎白再回线的时候目标已然偏离了炸药爆炸所能扰乱的范围,阿尔弗雷德盯着荧蓝屏幕上闪烁的红点,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耳道里传来王耀与目标之间清晰的对话声。

“……至少保镖会在休息室外守着。查一下休息室是否有别的窗口。”

“没有窗户,只有一个30×30的通风口,恰好能让一只猫通过。”

老天,别跟我开玩笑。

王耀瞥了一眼跟在安东尼奥屁股后面的一大堆保镖,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

安东尼奥以为王耀只是在忌惮多几了双眼睛,安慰地轻抚王耀的手臂:“就我们两个人。”

是我干掉你以后只剩下一个人。

王耀向安东尼奥牵引嘴角,一种烟视媚行的美。

“耀,亲爱的,我只是去了洗手间,回来你就不见了——”

王耀几乎是被刺穿了一样,听见这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是何等地不愿意认出他来,可是抓在自己手腕上的却是不依不饶地叫他锢在那里。

“你告诉我你叫米哈伊尔——亲爱的?你男朋友?丈夫?”安东尼奥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和伊万身上来回走,王耀真不知道应该狡辩说他不认识这人还是眼神示意伊万别挡着他做任务,但是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直视伊万——王耀自己本身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偷腥嫌疑。

“这哪钻出来的北极熊?”科尔克拉夫撑着栏杆,“花栗鼠去帮他。”

“不必了,”伊丽莎白突然开口,一枚安在果盘底的炸药随着餐桌的移动溜到了对峙三人的附近,恰好就在安东尼奥斜后方。天时地利!伊丽莎白满意地双手合十,指尖抵着指尖:“组长,请求引爆。”

“允许。山隼注意。”

两道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然而王耀清楚已没有解释的必要,暂且回避身后要把自己烧穿个洞的目光,坦然地对上安东尼奥的眼睛:“我是谁——什么也不是,就一个砸场子的。”

“啾啾,破壳快乐。”

一道白光就从安东尼奥身后崩裂开来,震耳欲聋摧毁了周边一切易碎的金纸铝箔,飞溅的玻璃击倒了在周边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的人们。与此同时王耀拔出来盖在小礼服衣摆下面饱膛的马卡洛夫,揪着被掀来热浪推倒的安东尼奥的西装领子,像只落水的山羊那样扯开嗓子尖叫,抵住安东尼奥的心口迅速射击,紧接着第二三枚炸药爆炸,放置在烤箱旁的直接引起蔓延的火,王耀在浓烟的掩护下踏着尖叫声与枪声撤离。

“……不想让我解释一下吗?”

王耀促狭地背靠着墙壁,他舔舔干枯的嘴唇,偷眼睨伊万,伊万却只是轻轻替他擦掉刺进皮肤里的玻璃碎渣,看不出喜怒。尽管通讯器已经卸下,他已有心理准备面对伊万,可出乎意料的伊万并没有诘问他。说真的,王耀宁愿伊万质问他也不愿意维持沉默,再这么下去还不得发展成冷暴力。

“你不是出任务?”

“你知道?”王耀瞪着眼睛,Alpha平淡的语气就像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我只想阻止你进他的房间。”

“这没关系,”王耀耸耸肩,稍微放松了些,又担心伊万觉得他水性那个什么花,“他有我能打么。”

“不是能不能打的问题,他房间里有迷幻剂,就是那种……催情的,针对Omega的。”

“你怎么知道?你进去过?——不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会场?你和番茄也谈生意吗?”这下轮到王耀占有理的那一方了,咄咄地伸长脖子,几乎想咬掉对方的下巴。

“番……茄?”伊万意识到自己的重点放错了,但是面对像只喋喋不休的啄木鸟一样恨不得把他戳穿的王耀,他只得暂时避重就轻,“我一直觉得猎人的职业太危险,不如你退休吧……”

尽管教育Omega就该乖乖待在家并非他的主张,可他就只是不小心说了王耀一句似乎就开启了某个引爆炸药的神奇开关。

“Omega怎么了,看不起Omega啊,像我这种没用的Omega都被派去干掉那些又滥情又控制不好自己xx又四肢发达的Alpha的,你有意见?

“我退休那其他猎人得追着我们满世界跑吧?没钱了吃土还是喝西北风?

“诶哟,别说找工作,就是别人让你派个传单都怕你吓着小孩子。

伊万能忍吗?不能,即使他爱这个Omega,封建地主阶级思想也有它的局限性啊。

这样的心情就正如,你居然打我?我要把你绑回家,天天家暴你。

士可杀不可辱啊。一个Alpha的尊严怎么能被践踏?!

心潮澎湃,义愤填膺。

于是他徐徐吐出他酝酿已久的汹涌气势:

“那我……能问一个问题?”

“问。”王耀交叉双臂就像训小学生的教导主任。

“你以前有没有和任务对象……那个,上过床?”

王耀瞪圆了眼睛,又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没——有!你这个白痴!”

Alpha半玩味地拖长尾音,而Omega气急败坏地辩解。

啊,认识你我是何等三生有幸,几乎没被气成番茄。

风啸·3

一枚电击弹毫无征兆地击中了伊万,王耀惊得瞪大眼睛的空隙,枪手从墙边跳下,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其余的猎人就像闪电那样迅速将两人围住。

王耀感到后颈一痛,伴随而来的还有阵阵酥麻,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发软,正如伊万,但显然伊万的境况要比他糟得多。

“感谢我吧,”王耀的手被反剪在后,科尔克多夫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我把伏压调低了很多。”

王耀难以回答,他眼睁睁看着伊万倒在他面前,被高伏电压压制得毫无缚鸡之力,凸起的血管布满了他整个发红的脖颈,有人用器具抵开了他的上下颚,观察他因为受了电击而不断探长的獠牙——“了不得,这家伙起码活了四百年。”

伊万的双手被毫不客气地上了铐,银在他的手腕上烙出了条条焦痕。

直到伊万的身影被押着远离了王耀的视线,科尔克多夫才放开他,王耀身形不稳跌跪在地上,恢复力气站起来揪住科尔克多夫的衣领质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是我们要问你想干什么!”

王耀被科尔克多夫的反问噎住了,狼人却还没有结束他的话:“先前我也听说过你跟一个吸血鬼共同生活,但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你是血猎,王耀,你究竟知不知道放任一个活了四百年的血族在人类的地盘横行有多危险?”

“他没有威胁,他来了以后就没有杀过人。”

“现在不会,以后呢?你能保证吗?凭你跟他的关系保证?”

科尔克多夫的话算是戳到痛处了。

纵使王耀知道阿尔弗雷德已经通过某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手段得知他与伊万的关系,可这话从科尔克多夫的嘴里说出来还是让王耀忍不住脊背发凉。

“我会去找组长说明情况的。”

这句话让科尔克多夫发笑,轻慢又短促,足以证明王耀的话毫无力量可言:“这样危险的人物,你认为被抓走后会再被放出来吗?”

科尔克多夫是对的,一开始阿尔费雷德还愿意听王耀替伊万的辩解,纵使那听起来荒诞不经,后来便干脆拒之门外,连任务的接见也很少了

王耀碰了钉子,想着至少能找到关押伊万的囚牢,但是没有任何关于伊万的信息,甚至从同事的口中也未能捕捉到半点关于伊万的踪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王耀不得不怀着心事蹉跎了半个月。

做血猎的日子亢长又枯燥乏味,王耀只能在重复着巡逻与截杀的日子中想着过去,战友对他的态度似乎并没有改变,就连王耀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心产生了动摇还是环境影响了他的思维。

每月领走一份薪酬外还有一笔属于Omega的政府补贴,以前他一边和着温水将抑制剂吞下一边把钱转进自己的账户里——还有一些到了伊万的账户里,他觉得这样有些奇怪,鉴于那几个月他都像包养一位小白脸一样往这位与企图人类社会接轨的血族长亲卡里打钱,他大可以找这位Alpha解决生理需求。

王耀于此事向来不习惯主动开口,对于伊万的诉求也只半推半就。两人的关系纵然曾极度亲密——限于身体,但王耀还是说不清道不明地感到疏离。

在伊万忽视他的情绪的时候,在伊万对他说出那么多缱绻俏皮的话不带停顿的时候,他感到获得爱是那样轻而易举或又遥不可及。

王耀承认他曾为伊万心头一热,多年以来孤寂独行,情感生活寥寥无几,遇到的Alpha无非就是相中他的生育价值。于是他对这些Alpha丧失信心,也对他们作出的承诺——比如说让王耀放弃工作任人供养,也一概不予理会。

习惯了拼杀,会难以适应安逸的生活,甚至感到失落、恐惧。作为一个Omega,王耀清楚地知道这种想法让他成为了一个异类。

王耀始终不懂伊万为什么会喜欢一个血族猎人,也许这就是猎奇,王耀恶意地想,伊万只是心血来潮想找一个特别的Omega。

突然生变离别,让王耀从来不知道这也会对他的生活造成影响。

如果那天他没有落入圈套,伊万没有尝到杯子里的血,两人不会见面。后来又如何呢?

王耀忙着手头阮氏玲的档案,胡思乱想着,连着打错了几行数据。

也许他早知道伊万刻意将他锁在门里,就等他的信期来临,也许伊万就只是虚情假意,用他活了几百年的功夫,用了几句得心应手的话欺骗王耀短短二十几年的阅历……

科尔克多夫敲了敲王耀的桌子,注意力才被拉回现实之中。

“阿尔弗雷德叫你去他的办公室去,噢,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失神落魄的。”

王耀从他的组长那里得到一份任务信息,比起普通的巡逻,这次看起来不同寻常,一组狼人驻扎在城外的林地,而在这五英里外就是曾经历过被围剿的血族小股残兵。

阿尔弗雷德希望王耀插手调查此事,与即将要成立的新巡逻队随行。

按理说这不难,王耀却还是很没有眼力见地说道:“在决定接取任务之前,请允许我向您提到一个人,琼斯先生。”

这样正式的语气让阿尔弗雷德颇为不悦,他知道王耀想跟他提什么人,于是他不客气地打断道:“任务你可以不接,会面也可以终止了,王。”

阿尔弗雷德将背影留给王耀,王耀像只泄了气的河豚被阿尔弗雷德遗弃在原地,半晌才意识到接了逐客令。

在走廊撞上刚从茶水间出来的科尔克多夫,他手里拎着一只刚冲洗过的马克杯,见着王耀,评价道:“你的脸色看起来比刚刚还差了。”

王耀拨开拦路的科尔克多夫,在他眼里狼人就像只恼人的大苍蝇一样揭露着他的心迹,愈发感到烦躁。

当下他有另外一件事要做。

亚瑟打开王耀送过来的瓶子,里面只有一些黑色物质沉着在底部,用金属钳挑了一些出来轻轻嗅探,即刻被那难闻的味道熏了鼻子。

“女巫的药。”医生下了定论,“闻起来像腐烂的生鱼……”

“女巫?”王耀不明所以,这个遥远的词让他想起长袍与香料。

“虽然现在很少有女巫现身,但若如你所说他以前是那样地位的血族,我想他还是有能力找到一些女巫为他调配一些秘药的,至于用途,据我所知,一般都是加强能力。”亚瑟晃了晃那瓶子,将它放在桌面上。

“我觉得不像。我以前偶尔能闻到他身上,就是这个难闻的味道,但他从不向我透露它的存在,如果真的只是这一个功用,为什么当我问他,他却要隐瞒?能不能查到这里面都是什么?”

“毕竟我不是女巫,现代医学也难以解释她们在炼药的时候添加了什么东西。”亚瑟耸肩。

“你跟波诺弗瓦先生应该还有联系?便当做帮我一个忙,替我问他,这瓶巫药,到底有什么作用。”

亚瑟应下王耀的委托,说道:“可以是可以,但要等两个月后。你也知道,弗朗西斯那儿可不能收快递。”

回到办公室,下班时间人已散得差不多了。王耀进更衣室脱下制服,却发现一只蝙蝠倒挂在通风口上瞅着他。

薄翼缠绕包裹着它黑色的身躯,前肢像木乃伊一样交叉在前,更衣室饱和的灯光下,蝙蝠的眼睛折射着青绿色的光。

“血族?怎么进来的。”

衣衫不整的王耀盯着它,它也回应着王耀,两人对歭着,直到那只蝙蝠松开双足从扇叶上掉了下来,还是直挺挺的那种,在地上滚了一轱辘摊成个半死不活的模样,正当王耀解除警报想着拎起它的翅膀将它当做死老鼠扔出去,这蝙蝠竟化作人形——竟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血族,牢牢抱住了王耀的大腿。

“先生,是我。”

莱维斯带着轻微的哭腔,他看上去瘦了一圈,尽管王耀知道在血族里并没有确切的“瘦”的概念,许久未见,王耀还能辨认出来莱维斯的五官,并且捕捉到了莱维斯脸上乌云密布般的疲惫,那其中还有因为见到王耀而熠出了一丝欣喜的光芒。

“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潜入的猎会?你怎么找到我的?……你找得到伊万吗?”

王耀感到惊奇,见到莱维斯同样让他感到欣慰,也许是因为目前除了莱维斯,再没有跟伊万有关系的人出现了。

莱维斯要被这一串问题问得有些懵了,他还没有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实在是饿的久了,又没有补充,还来不及向谁诉说他的长途迁徙史,一股饥饿无力感便侵袭上来,随即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便缩成一只蝙蝠倒在王耀脚上。

“王耀,是你在里面吗?”

王耀赶紧捡起那只蝙蝠塞进外套口袋,随意披了衣服钻出更衣室,便看到阿尔弗雷德堵在门口。

“你在和谁说话?”

“没有,你听错了。”王耀故作轻松地朝他耸耸肩膀。

阿尔弗雷德朝更衣室里看去,门半掩着。

他收回目光,王耀微笑着面对他,就像以往一样,用东方人惯常的客套。

“任务,你真的不接吗?”

“我想我会考虑一下的,组长。”

“期待你的答复。”

阿尔弗雷德侧身离开,王耀松了口气,那只蝙蝠在他外套口袋里撑起一个小丘,就像枚毛绒绒的钱包。

“……我在贝什米特家的领地躲了很久,最后那位的兄长鼓励我过来寻找布拉金斯基先生,那时正值两方合约,我觉得这是找回先生的机会,但他却又不肯派人协助我。我融入不进他们的家族势力,想着过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先生你……”

莱维斯抱着一大杯血液,还向王耀要了两张毯子盖在身上,这让他感觉到暖潮一般漫涌上来的安全感,长途奔波里,幸亏能力允许他躲避猎杀,他着实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慰藉。

“所以,你就独自一人进了猎会?”对于莱维斯的冒险,王耀甚是佩服:“我不懂……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您当初落在宅邸里的工作证。”莱维斯答道,“我记得上面的地址。来到这里后,我钻进了通风口。整个猎会都在我的感应范围内,自然找得到先生你。”

“那你感应得到伊万吗?”

莱维斯点头,王耀感觉内心深处有什么正在重新燃起,又听见莱维斯说道:“他在很深的地方。离1F起码有四层的距离。”

“地牢与实验室。”王耀说。

莱维斯点点头:“我也猜到是那些地方,但我找不到他的确切位置。有结界阻挡。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磁场强度不断加高,随着我感应的深度,这堵墙不断在加厚,直到把我推出去。”

“我的权限只够我进负三层。只能另想办法……”

“这不是问题,我能模仿任何一个人,”说话间,莱维斯身形变幻,一个与阿尔弗雷德相似度十足的人便端坐在王耀面前——不,简直是一模一样。

“只要拥有下去的钥匙,我想我能骗过所有人。”王耀目瞪口呆间,莱维斯已经变回少年身形,抱着血杯继续进食。

“我从来不知道你竟有这种能力。”

“先生,我两百多岁了。”这句话无疑给了王耀年不过三十的年轻心灵一记重击,“这十几岁的样貌也不只是血族的生命力量,更多的是我的能力在维持。”

王耀深感自己被打败了,问莱维斯:“你来猎会,怎么能确定我不会对你不利呢?”

莱维斯则讶异道:“您跟先生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王耀心中立刻升起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感,他只好转移话题:“那个是怎么做到的?嗯……就是变成蝙蝠。”

“同化你的是谁?”

“就是你家先生啊。”

“先生没有教您?这是血族能力的一部分。”

好吧……王耀承认他有一点印象,可更多的印象是他消极应对伊万的教学。

好在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的Alpha还活着。这是王耀第一次在心里为伊万下了这么一个定义,鉴于除了伊万之外他还从没有跟其他人有过这样一段关系。

“要是我们真能把伊万救出来,他不能再留在我家了。”

莱维斯显然也赞同,他道: “托里斯没有选择寻求贝什米特的庇护,而是去北边寻找布拉金斯基的剩余势力。我门一直有联系,到时只需要去北边……”

“他可信吗?”

“宅邸尚在时,事务多数委任托里斯打理,他受先生的初拥,伴随先生几百年,是可信重的人。”

王耀就好像听到了个笑话似的:“不是吧,自己的工作还交给别人处理?”

这似乎能解释为什么伊万那时能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来与他撩拨风月,就算知道自己被族群驱逐,也任由其去的潇洒。

这不就是浪惯了的表现吗!

风啸·4

训练室的灯还亮着,虽然已经到了休息时间,仍有两个人影你攻我守地练习搏杀的技巧。

汗已经浸透了阮氏玲的黑色棉质训练服,水珠从她光洁的额头滚落,蓄在英气的眉间,鼻尖氤氲一点雾气,那是因为剧烈运动而不断呼出的热度。

卷在手腕上蔓延至掌心的缠绕带已经同她的发丝一样湿透了,本是用作保护的用具,此刻却成了阻碍,每一次出拳她的老师总会毫不留情地攥住她的手腕,擒住她的肩膀不带打滑地将她背摔在地。

阮氏玲不服,她换了一种攻击方式,出腿又快又狠,正如她以前的老师称赞她的:速度与力量的完美结合。于勤加练习的缘故,阮氏玲下盘极稳,她左右踮脚寻找对手的弱点,扫腿若秋风卷落叶般轻快利落,纵使她的对手是血族,恐也难逃她全神贯注的近身搏杀。即然她总是被告诫,除非势在必得,否则不要冒险。

阮氏玲的沉着并非没有得益,来回交战数个回合,借着王耀分心抵挡下路踢打的来袭,他的胸口毫无防备,致命的位置暴露无遗。阮氏玲抬肘狠击那一点,就像正中靶心那样干净利落,对手的反应正如一切教授近身搏击的老师所说,立刻失去反击力量十秒钟——或许只是四到五秒,王耀训练有素,几乎是被击中后便马上恢复防守状态。

这位学员似乎对自己精确但看似无效的攻击非常费解,她急着求证,攻击恢复凌厉准狠的状态,但过于迫切,不下几个回合便被王耀反手擒住,落在下风。

“今天就到这里吧,玲。”

王耀松开阮氏玲被锢在后背的双手,阮氏玲活动活动后背的肌肉,正如每次满额的训练一样伴随着酸胀,只是这次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份不解:“老师,我不明白,我没有击中您的心脏吗?”

“你击中了,相信我,那对于血族来说真的非常疼。你太过心急了,玲,”王耀给阮氏玲掷了一瓶水:“因为我并没有表现出来你理想中的状态,打乱了你的计划,而我却恢复如初——但那也只是强撑着,你没有破解我的防御而只是一味地攻击其他地方,这就是失败的原因。”

阮氏玲拧开矿泉水瓶盖牛饮而下,任水浇灌焦渴。水倒得急了,溢出来一些,同汗水一齐顺着少女姣好的肌肤滑落。她暗暗记下了老师的话,同时也告诫自己下次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王耀看着阮氏玲,由衷地说道:“你做得很好了。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没能得到那样高的分数。”

虽也听过不同人的赞赏,对于王耀的赞赏她还是头一回感到不好意思。在阮氏玲心里,她是敬重这位老师的,一开始在得知王耀是个Omega——还是个血族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像王耀的同事一样感到震惊,同时也不信任王耀的教学。

直到梳着长发、言行举止间都透着清风霁月气息的王耀出手狠厉地将第一次与他过招的阮氏玲控制在地,她的新老师向她递出手掌将她从地上拉起,道:“你分心了。”她才意识到,王耀的身份并没有妨碍他做血族猎人,反而可以将其作为一种武器。

王耀作战时的果断、决绝、凌厉,跟他性征一栏上填写的单词毫无关联,但这样迷人的气质,却又深深地与这具躯体完美结合在一起。

阮氏玲去饮料零售机那按了枚血包回来,同时在心里感叹猎会是这样人性化:鉴于体系内存在部分血族,有专供的血包陈列在自动售卖机内。

“噢,谢谢!”王耀接过贴心的阮氏玲的递过来的零食,他早上没有进食,在剧烈的消耗后需要得到及时的补充。

“我待会把钱转你。”

“不用不用。”阮氏玲摆摆手,拿了杯运动饮料坐在王耀旁边。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了许久,加班陪阮氏玲训练是王耀应承下来的工作。平日阮氏玲不常有跟王耀闲聊的机会,可现在训练结束了,她偷偷观察着这位老师的侧颜,王耀正一边咬着血包的吸管一边拿着手机低头看信息。

他在回复谁的信息?朋友?女朋友?亦或男朋友?

放松下来的阮氏玲非常想了解(八卦)一下王耀的生活,她知道王耀的岁数,血族的身体让他看起来比实际要年轻一些。阮氏玲非常善意地猜测着王耀的私生活:有一个体贴的Alpha/Beta女朋友,愿意接受他工作时间长休假时间短的血猎生活,愿意帮助他打扫居室,愿意为他打理平整因为作战或训练而弄得凌乱不堪的制服……

但是现实是,王耀现今只有一个不那么体贴的搭档,愿意接受他拖到晚上十一点才开始行动的计划,愿意为他钻进通风口偷高级血猎的通行卡,愿意为他给值班看监控的保安人员的咖啡里投少量但有效的催眠药。

王耀正等待着莱维斯进度的回复,旁边的阮氏玲却先开口了:“老师,您平时接的任务多吗?感觉很少能遇见你呢。”

“不多,最近都懈怠了。”

手机震动一下,莱维斯那边终于来了信息:“先生,卡已经到手了。”

“我现在还不能接任务呢。我时常在想平时有空能接触到您多问问题就好了。”

王耀没有回应阮氏玲的话,他心里只想着莱维斯的行动。王耀没有停下敲击手机屏幕的动作,两三下发送过去一句——“干得不错。你的大概位置在哪里?”

莱维斯维持着蝙蝠形态,在通风管道里匍匐前进的时候他不得不用钩形的前肢配合宽大的翅膀才能牢牢把那部按键手机包裹在怀里,每次信息来临时都会给他怀里带来一次轻微的颤动。

他很想告诉他的先生,他用并不发达的四肢一个键一个键地编辑句子真的很不容易——特别是在他昨晚才学会如何使用它的情况下,但他放弃了无用的辩解,慢慢地用他的脚爪在有盲文凸起的金属按键上敲打着字母:“负一层,东北角,感觉到有风。”

阮氏玲还说了一些话,王耀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阮氏玲渐渐感到无趣,自己像是在自圆其说。她问沉浸在自己世界中无暇顾及他人的王耀:“老师,很晚了,您还不走吗?”

“我值班。”王耀朝他的学生微笑,面不改色地说了句非常容易被揭穿的谎话。

但阮氏玲并没有怀疑他的回答,只朝他眨眨眼:“那么明天见,老师。”

王耀又把自己沉石似的埋进与莱维斯交流的深海里。

指针很快指向了罗马数字十一。

王耀经过易装,脸部被遮盖得严严实实,斗篷也将他的身体裹得不露一丝马脚,尽管这样有碍于行动。莱维斯依照约定与王耀在指定的地方汇合,幻化成那卡片上血猎的模样——这是王耀特别叮嘱过的,他希望可以依靠莱维斯通过去往负四层的关卡,一台面部识别器。

那道大门在王耀面前打开的时候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横冲直撞的心跳,他清楚在这一刻,以往他所坚守的信条律例将全部作废,下一步会走向光明抑或深渊,他都义无反顾。

走廊的设计整洁简约,但负层墙体却不像猎会正式办公用的地方那样漆成白色,而是直接由冷峻的金属打造而成,只用黑黄色的警戒线与红色的数字在钉着铆钉拼合的部分旁边做着标记,能接触到囚犯的地方只有墙角那一小格镂着铁栏的窗口。囚房是下陷的,这样的设计让被关押的血族只能看见外面移动的双脚。

王耀与莱维斯在走廊里逡巡着,它似乎没有尽头——在两人的干涉下,灯光不再工作,依赖夜视他们仍然可以在长廊里自由穿梭。每个牢门上方都有一台控制牢门开关的机器,在黑暗中仍维持着工作,依据频率闪烁红点。

王耀敏锐地感觉到那些怪物在他们经过牢门的时候会发出浅浅的低鸣,伴随着锁链的敲击移动声和水滴的回响。每个被关押在这里的都是危险的囚徒,但王耀绝不会承认伊万有多危险——反倒是落在这牢里才危险。

莱维斯突然在转角处停住,他们已经到了最后的路口。他指了指那尽头,轻声对王耀说:“最后一个房间。我感觉得到,很强烈,不会错。您过去吧,先生。他一定非常想见您。”

王耀捏了拳头,走廊是那样安静,他能清晰得听见自己胸腔带动耳膜的鼓动声。

这半个月来不曾相见,甚至不知道彼此的生死。王耀胸如擂鼓,喜忧参半,这样的感觉他从未有过,纵使在过去半个月他已然尝到了许多他从未体会过的滋味:漫无目的地坐在床上看窗外的雨争先恐后地撞在窗玻璃上、每天入睡时那少了一份温度的失落、无限延长工作时长只为陪着他的学生训练直到忘记时间……

他小心地伏低自己的身子,往那漆黑一片的小小窗口里窥去。铁栏分割的视线里,借着夜视的眼睛,他能看到一池水沉在牢房里,水线与窗口之间大约有二三十公分的距离。

王耀试探着喊他的Alpha的名字,很轻,像是不忍心叫醒一个沉睡中的人,虽然他不确定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伊万是否还能保持清醒的状态。

他又听到锁链在水中移动的声音,这不是在其他牢房发出的,而的的确确是在他的眼前发生,像是对他的回应。

王耀因心中升起的紧张期待而上下滚动喉结,也顾不得那么多,将手探进牢窗。那窗口就像危险恶兽的血盆大口,仿佛稍有不慎惹怒了它,便会合口一咬。

摸索着,手触及到一片冰凉,是水的温度。再往前,他摸到一处棱角,顺着那并不尖锐的棱角摸下去,是两方小丘各安在一边,隆起的眉眼和垂落的发丝,王耀看不到它们的颜色,却也知道它们是寒彻入骨的。

“伊万。”

王耀再次呼唤了那个名字,这次是确认身份,也有莫名的热潮涌上心头。他用指尖与伊万紧闭的双眼打了个招呼,恨自己的手臂为什么没能长一些,他快把脸都贴在那个该死的铁栏窗上了。

伊万似乎醒了,他的头摆动一下,断开与王耀的接触。王耀没有收回手,他等待着伊万的回应,却没想到手指传来一阵剧痛,几乎要把他的指头咬下,他痛呼一声,咬他的人似乎因为这一声抑或是舌尖传来的血液的味道停止了攻击,迟疑地舔着那流血的手指。

“是我。”王耀的声音发着抖,带着委屈。他终于见到伊万拖着铁链在水中走近,两双眼睛在对焦的那一刻仿佛时间停滞。

“对不起。”伊万的声音沙哑,听得出来他相当疲惫,王耀听见这声音,莫名的酸楚涌上鼻尖,话哽在喉咙里,却难以言说。

“莱维斯也来了。”絮团一样绞结的情绪藏在王耀胸腔里,横冲直撞,快要突破脆弱的限制,企图将话题引到莱维斯身上去以掩饰自己:“没有他我还真见不了你,要好好感谢他。”

王耀将那张卡在机器卡槽中刷下,但却是无效的。正想再次尝试,转角那边却传来打斗声,王耀猛的回头,莱维斯已经被阿尔弗雷德牢牢擒在地面上。

“二次无效将引发警报,你不知道吗?”

阿尔弗雷德头也不抬地警告着王耀,正想将匕首送进企图挣扎的莱维斯胸膛,王耀却已经抢先一步踢走了那凶器,两人搏斗在一处。莱维斯则趁这个空档逃开阿尔弗雷德的钳制,非战斗能力的他实在是帮不上忙,只在一旁看两个血猎你来我往地攻击着,总不能为王耀加油助威吧?

“我碰上了阮氏玲,她无意中透露你在‘值班’。真奇怪,不是么?于是我又去了监控室,所有的保安都昏昏欲睡。负四层的人员出入记录,居然有一个从不进入囚牢的高级文职人员。我意识到你要做什么,所以我来到这里。”

阿尔弗雷德擒住王耀扭转其肘部,这给他的对手带来了难以忍受的疼痛,他迅速给了他冥顽不化的同事两记击打,这让后者受了压制单膝跪在地上。

“你制定计划的时候都漏洞百出,与我交战也要心不在焉吗?”阿尔弗雷德拽住几乎覆盖住王耀整个头部的斗篷,却还是没有摘下,只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王耀在他的逼迫下发出闷哼。

王耀轻微地喘息着,阿尔弗雷德的压制给他带来持久的疼痛,他望向莱维斯,莱维斯也望向他,那其中还有忧心的成分。

“阿尔弗,你要开灯吗?”

王耀突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句,并且还对他用了遥远而熟悉的称谓,那是曾经他们还是同窗时用的亲昵表达。阿尔弗雷德显得有些一头雾水,王耀则回答:“在黑暗中看得不清楚吧。这样对你不公平。”

王耀揉着肩膀慢慢站起来,阿尔弗雷德看得有些恍惚,时光流转,就像是少年时两人一同站在训练场上的场景。斗志昂扬,意气风发。

“自那以后,我们很久没有切磋了。我赢了,我需要能打开牢门的卡。你赢了,凭你处置。”

风啸·5

匕首擦过脸颊的时候带着风,代替训练场上塑胶制的软刀,只有冷白的刃锋缄默地映出阿尔弗雷德的眼尾,不带一丝情绪地收割下一束金色的碎发。

真枪实战不是王耀所期待的,他也并不想此时此刻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与阿尔弗雷德发生争执,只是对方的气势着实逼人,他毫无退路。

牢房里的怪物们因为这突发的搏斗都蠢蠢欲动,两个血猎之间的争斗,这其中还包括了一个想要救出血族的异类猎人,着实贻笑大方。

血族的身体提高了王耀的作战素质,但并不代表他希望靠这份力量取胜。王耀横过刃身挡住对手突刺,两把利刃交擦过的时候碰撞出细小的火花。阿尔弗雷德则借力将他推出去,在王耀作出防范动作前又快又狠地抬膝撞击他的腹部。

王耀总是刻意与阿尔弗雷德拉开距离,在通过翻滚躲过阿尔弗雷德又一轮近身突刺后,斗篷也在剧烈的动作中彻底将王耀的面孔暴露出来。他感到些许不安,强烈的灯光下他瞥了一眼摄像头,就是这样一刻类似分神的动作让阿尔弗雷德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尽管阿尔弗雷德知道今时的王耀已不同于往日,可他也清楚王耀的性格,就像一口温吞水,即便他决意要来看那个活了四百年的老东西甚至要救他,在看到朝夕相处的同事的时候,罪恶与愧疚感会在一瞬间侵袭王耀整个心灵。

就像这样——与他拖延着时间。

阿尔弗雷德审视着王耀,企图在他的同事的脸上捕捉到一份迟疑,决心要速战速决,给王耀一些痛快的教训以结束这场闹剧,或许还可以动用他的私人权力为王耀减免责任。

阿尔弗雷德的匕首再次在王耀的眼前闪过,王耀也做了常规的闪避动作,白刃在他的眼前绕了一个弧度,小臂防御在前却被阿尔弗雷德拗开,胸口接连挨了两下,闷痛如重锤穿心滚石般蔓延,几乎要扼住他喘气的喉咙。

捕鸟蛛长久地蛰伏,只需有生物经过它身边那片腐烂的落叶,毒牙饱胀欲发,花纹绞杂的躯体与湿土别无二致,四肢完美地融入环境中蜷缩伏待,在枯叶破碎的一瞬间——王耀并没有白白受那一击,假意倒下时,他反手将俯身查看情况阿尔弗雷德的匕首缴了,并把那张身份识别卡从阿尔弗雷德的胸口上拽下来掷给莱维斯。

那张卡在空中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一秒,转瞬便在卡槽中完成冲刺。

识别器上绿灯闪烁,池水排下,铁牢升起,门缓缓在莱维斯面前打开。

阿尔弗雷德几乎要气疯了,他狠狠揪住对方的衣领,瞪着王耀,强迫他把视线从牢门那处转移到他愤怒的眼睛上:“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与你之间没有输赢……特别是在这种事上。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你打也打过了,便当作泄愤,好吗?”

说这些话时,王耀的情绪出乎意料地平缓,正如他早就计划好了一样,这本就是没有退路的单程线。

这些话反而使阿尔弗雷德青筋暴起,他把王耀扔回去,冲到报警器边,正要按下警报,一枚子弹却卷起气流呼啸着经过他的手指钉进墙壁,留下一个扬起漆屑的小洞。

阿尔弗雷德难以置信地回头,黑黝黝的枪口冒着青烟,直直指向他,拿枪的正是他那冥顽不化的同事王耀。

“你敢向我开枪!”

王耀看向阿尔弗雷德的眼神中携了些愧疚,但更多的是坚定——足以让阿尔弗雷德嘲笑他的愚不可及的坚定,两臂托枪的方向稍微偏移,一枚子弹击穿报警器,另一枚被吞没在摄像头中。

“你这是叛变!!”

阿尔弗雷德看起来就像只发狂的狮子,眼神凶恶得几欲要把王耀撕碎,掏枪的动作几乎是瞬间的,王耀持枪与他对峙着,随着阿尔弗雷德的逼近渐渐后退,忽然停住,举起双臂像是要投降,矮身正要把枪缓缓放在地上。

“又做什么把戏……”

那枪口随着王耀的移动一直紧盯不放,直到王耀完全蹲坐在地上,他抬头与阿尔弗雷德对视,问:“便当作帮我一回也不可以吗?”

“遵照猎会的安排,是对你最大的帮助。”阿尔弗雷德瞥了一眼那完全打开的牢门,万幸伊万手脚上还着镣铐,那层镀银的镣铐让伊万只能困守在原地幽怨地看着他,那湿漉漉的头发跟身体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雨中的流浪汉那样羸弱落魄,还有一个身无一物的莱维斯——待会一定他要亲手清理了这碍眼的血族。

阿尔弗雷德正想把王耀手上的枪踢走,谁知王耀放枪的手只是做了个假动作,那枪在地上一滑打着旋去了莱维斯那,莱维斯心领神会,领了枪就向伊万的镣铐开枪射击。

王耀则抢在阿尔弗雷德的子弹争相钻进莱维斯身体前扑倒他,那些子弹没了准确的指令,枪口只在空中徒劳地喷出几道橙红色的火焰,它们便失误地闯进了别的地方,不仅莱维斯毫发无损,就连伊万——阿尔弗雷德眼睁睁地看着那万恶的老吸血鬼揉着手腕上那几道银铐子勒出来的焦痕走出来,面色不善地看着王耀扑在他身上钳制彼此的动作。

“伊万,你跟莱维斯先走,我来处理剩下的事……”

伊万并非不懂得权衡利弊,他被关在这里太久,力量早就被饥饿与恶劣的环境磨得几乎消失殆尽,没有办法跟气力正盛的血猎正面冲突。

他望向王耀的眼睛里依然蕴着温柔,只是眼底挥散不去的乌青为这份关怀填了几分哀情。

“你一个人可以吗?”

王耀牵制着阿尔弗雷德的动作本来已有些难以维持,听到这话反而又施了几分力道,像以往那样中气十足。

“我你还信不过么。伊万,”王耀抬头朝他一字一句道:“等我。”

阿尔弗雷德徒劳地看着两个血族消失在走廊尽头,而王耀刚刚还在他眼皮子底下耍着诡计,与伊万完成了一次展示默契的交流,这在阿尔弗雷德看来是对战友的背叛,是对猎会的背叛。

他挣脱了王耀的束缚,手却被一股无名力牵制住,使他几乎要一个趔趄摔倒,他往手腕看去,王耀竟然用镣铐将两人绞锁在一处,用的——居然还是捕捉血族才用的银铐?这让阿尔弗雷德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惊与耻辱,自己用这玩意捕捉控制了无数个血族,也会有被血族用银铐钳制的一天?这人还是自己的同事?

王耀显然也被阿尔弗雷德的动作带得身形不稳几欲摔倒,他十分机智地用衣袖裹好手腕以免受到来自银铐的灼烧伤害,面对阿尔弗雷德朝他射来的几乎要洞穿他的暴怒视线,他意识到他或许不得不接受来自猎会的惩戒了。

阿尔弗雷德揪住王耀的衣领,咄咄逼人,让王耀受他的迫近靠在墙边,就像刚刚质问他那样——“告诉我,叛变的血猎会有什么下场?”

“我想……是死亡吗?组长,你要在这里将我就地正法了?”

王耀不敢直面阿尔弗雷德的目光,今晚闯出这样大的祸事后他已预想到要逃亡,只是阿尔弗雷德的出现让他措手不及,他只能在叠加一份份罪恶感后再添上一笔欠阿尔弗雷德的债,而这笔债或许永远也还不完了。

“抱歉……”王耀藏在身后的手中从腰间摸出来一支电击棒,将伏压调到足以让一个成年男性不省人事但不会危及生命的程度,想偷袭阿尔弗雷德腰间时却被攥住了手。

阿尔弗雷德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他的手腕捏住,王耀面对他的揭穿只将双唇紧闭成一线,饱含不甘地与他对视,那拿着武器的手却是无论如何不肯放松,随时待命。

“我不能放走你,这是职责所在。”

“我知道。”王耀苦笑。

“但你可以改口供,说你是受他下属胁迫,你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来到这里。然后——参加那支巡逻队。离开这里。我会替你作证。”

王耀看向阿尔弗雷德的眼神从认命到惊讶只需要十几秒,而接下来的话才真正让王耀感觉到死里逃生:“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帮助。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同事。除非任务结束,否则不要让我在猎会看见你。”

惊鸷·1

在森林里总是难以辨别方向的。纵使是经验丰富的猎人,能根据那蓊郁华盖的繁茂与稀疏、鹿与狼杂乱无序的脚印判断小溪的方位,在如巨人的袖子一般的树荫遮盖下,穿过林间的风也不会善意地告诉人何处有机遇或危险。

刚下过场雨,戴维好不容易把那些被打湿的柴火重新生起,却囿于湿润的环境,恹恹地又有熄灭的势头。

这位年轻的猎人叹了口气,把希望寄托于随身携带的那些酒精上。带着可惜,他把储在军旅壶里的香醇倾洒在带着火星的木头上,窜起来的火苗差点舔到了他的靴子。

虽说巡逻队的炊火并不由戴维一人负责,可当下实在是没有旁人能帮他了。他略带埋怨地瞥了一眼在他身旁独自用畜血饱肚的王耀,想着血族是否也会受到这阴郁湿冷的侵袭——巡逻的半个多月来,这森林就像个垂死的病人,时有的浓雾就像梗在病人喉间的浊痰。吸入这些雾气时他总感觉到喘不上气来的头晕,就像在蒸汽氤氲的浴室里缺乏良好的通风那样呼吸困难。

偌大的队伍,在这种像毒障一样的雾气中难以前行,只能选择就地驻扎,遇到赶时间的时候或许就只能用登山尼龙绳索牵引彼此了。

划一个大圈作为边界,往里进五十米作为无人的观察圈,再往里二十米是层层叠叠的防御圈,再往中心才是多数血猎休息驻守的地方,在结束行旅的夜晚,巡逻队构筑简单便捷的防御工事,以抵御突发的袭击。

猎人寻找着狼人与血族的踪迹,同样的,在浓雾蒙蔽人类的感官的时候,怪物们也在暗中窥伺着他们。

火逐渐旺起来,戴维架起那口铁锅,费力之时十分意外地接受到了帮助,王耀协助他把那些珍贵的饮用水倾倒在那口底部烧得焦黑结碳的铁锅里。

一切就绪。王耀又坐回去,安静而沉默。

戴维的炊事功夫可不怎么样。他正要像往常那样把粮食储备一股脑地投进那锅热水里,像煮粥一样把胡萝卜块、豌豆跟意大利面混合在一起,直到王耀从他的位置上离开——他纯属是敏锐地闻到了某些异常的味道才舍得从他的静坐中解脱出来的。

“有些不对,戴维。”

戴维登时进入防备状态:“有狼人出现在观察圈附近了吗?”

戴维跟这位身为血族的猎人从没有过多的交流,但他信任王耀的觉察力,更多时候,在浓雾中王耀的准确判断为他们小队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呃……不是,你能看看你的锅怎么了吗?”

戴维为王耀的话呆滞了一会儿,顺着他的话看了一眼并无异常的锅,反问道:“它怎么了?”

显然王耀不信任戴维的解释,他绕过戴维,查看锅里的情况,那锅大杂烩在王耀眼里就像一篇杂乱无须的交响乐章,各种食材极其不得体地纠缠一处,难闻、难看、难吃。

“你不该这样煮面条,都糊了。”

王耀默默为同组的队友的味蕾哀悼,抄起锅勺在黏糊糊的食材里搅动,就像搅动水泥浆糊,他问戴维:“你不看火候吗?”

“看火?我一直很注意火的延续,看——”戴维很直接地回答王耀,给他指了指那堆火:酒精的催生下,柴火噼啪滋裂,火焰热烈地跳着桑巴拥抱锅体。本就放得不多的水消耗到空中,更多的则被食材吸收得几乎殆尽,烂糊的面条吐着白色泡沫,宣告它失败的生涯。

“厨艺跟阿尔弗雷德真是如出一辙……”

王耀低声吐槽着,庆幸他不需要吃这些像亚瑟的秘制料理一样的浆糊,一边把水灌进锅里,把焦掉的食物移除。

科尔克拉夫回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他们组对炊事毫无兴趣的戴维正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王耀烹饪的动作,而不需要食用面条的王耀正耐心地给锅里的汤加调料,告诉戴维食盐跟胡椒的比例。

戴维何尝不是像科尔克拉夫那样感到惊奇,并不需要学会烹饪的血族此刻像给那口锅施了魔法一样,变出来一团美味的面条和番茄汤,蘸上调味肉酱之后更是人间至味。

年轻血猎对王耀的烹饪技术感到崇拜,他大口地填饱自己的肚子,囫囵着对王耀说道:“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意大利面。”

同组的人也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想来也是被戴维的炊煮折磨得久了。科尔克拉夫虽跟王耀一样不能尝试那些吃食,却也还是含了一小口,中肯地评价道:“比昨天前天大前天的气味好闻多了。”

戴维听他这话难免感到不好意思,嘟囔道:“又不是我想做成那样,行旅炊事本就是急就章。”

“所以你就把食材不分先后地全部投进锅里?”有人不留情面地说道,戴维立刻反驳回去:“下次你来做炊事,可别又像上次那样把锅烧穿。”

这人自知理亏,想说什么话挽回尊严却滞在原地哑口无言,只好奋力吃完余下的面条来回击。

炊火旁围坐一圈,尽是拌嘴打闹的,王耀却没有参与他们,而是径自走开找了个地方安静坐着,就像刚刚那样。

林间的雾松松浮浮弥漫在树影间。光线带着森冷的寒意,泻于杂乱交错的枝桠,经斑驳的树影筛出,落寞伫立。

远处是猎人的防御工事,那名侦察者在简易构成的哨岗里朝他远远望一眼,两人在并不充足的光线下对视,那在黑暗中像猫一样的眼睛表明这位血猎是位狼人。

王耀感觉到有人朝他靠近,正是科尔克拉夫在他的身后。

“有事吗?”

“我觉得你非常的不对劲。”科尔克拉夫说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不跟队友在一起?休息的时候也经常独自离开……”

王耀耐心地倾听着,直到科尔克拉夫略带严肃地说:“我怀疑你,通敌。”

“我当然不是!这样的话没有依据。”王耀认为这样的猜测是无稽之谈,不明白狼人怎么会对他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是想独自待着,或者说我融入不进他们,怎么就是……”

“别紧张,”狼人打断他,兀自笑了:“我只是开玩笑。”

“真是新奇的玩笑。”王耀显然不喜欢科尔克拉夫的幽默,背过身去。

“想他了?”

科尔克拉夫话题更换得猝不及防。王耀拽下树枝上的叶子,既是厌倦又想回避。

“不是。”

“我还没说是谁呢。正常。离开这样久,我也想念我的克里特……”

狼人朝他狡黠地笑了,这让王耀感到心事被揭底的不适,在他看来科尔克拉夫没准是想拿他的私事打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趣,不过他目前并不想跟狼人交流情感心得。

王耀把自己的脚从树根挪到树枝,留下滔滔不绝跟他侃大山的科尔克拉夫在树底,听见他那瞪大眼睛的同事朝他道:“你要在树上睡觉吗?”

“比听你说话强。”王耀懒洋洋地回答道,在粗壮的枝桠上翻了个身假装成要入睡的样子。

小狼蜷着身子在呢绒方毯上安然入眠,毛绒蓬松的尾巴绕在身前,盖住收起来的四肢,半张恬静的睡颜掩在尾后。伴随着轻微的呼噜,覆了一张绝好皮毛的身体顺着呼吸轻微地摆动。

沼地狼人族脉有一对Omega兄弟,哥哥与一位血族结合,弟弟在无休止的征战中失落,再有消息时得知已被贝什米特家拾获。

这对兄弟相继与血族通婚,在崇尚血统纯正的狼人里算得上异类,足以被族群驱逐。偏偏费里西安诺却是个没心没肺的——基尔伯特看着安稳入睡的小狼略带爱怜地想,费里西安诺有犹如被天使吻过的灵魂,纯净无暇,即使知晓这世界上有这样多针对他的恨意,也绝不会进化出一身的刺。

安睡中的费里西安诺耳尖抖动一下,许是感受到了基尔伯特的靠近,从狼形变化成人形,他揉了揉惺忪睡眼,目光从眼前那双靴子上移到那张亲切的面庞。

基尔伯特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果子,递给费里切安诺。小狼朝基尔伯特笑着,这笑让血族心都要融化了。果汁在小狼的唇边溢开,在咬下果肉的时候总会伴随着轻微的“嘶溜”声,费里西安诺似乎认为那很不雅,于是为自己发出的噪音道歉,把滴下的果汁在落在地面之前都小心地吞掉了。

一枚果子入肚,费里西安诺很得体地清洁着自己黏糊糊的手指,细致地舔去那些果汁。基尔伯特看得很是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多带两个果子,这样显然是不饱肚的。

然而费里西安诺并不饿,他更关心的是他的Alpha的去向。基尔伯特告诉这个Omega他的弟弟路德去处理一些事情,Omega则乖巧地表示他会等待路德直至回来。

“再次感谢您愿意陪同我来寻找我的家人。还有路德。”费里西安诺礼貌地说道,说这句话时他还微微欠了欠身,这让基尔伯特难免携了些愧疚:毕竟作为领主,他对一个Omega的思乡情绪不感兴趣,而对于他的家族的加入更势在必得。但同时这也是矛盾的,他清楚费里西安诺的家人不会祝福这先斩后奏的联姻,也不欢迎相当于脱离家族的费里西安诺的见面,他不想这小狼因此受到情感上的伤害,即使小狼看起来总是乐观的。

基尔伯特抚摸费里西安诺柔软干净的头发,那传达着属于小狼体温的热度。费里西安诺一如既往地乖顺,任由基尔伯特揉脑袋,而这对于自尊自傲的狼人来说是不正常的,即便是同为Omega的他的哥哥,也会在被丈夫揉脑袋的时候用爪子回击。

基尔伯特薅狼薅得过瘾了,为费里西安诺打理平整那略显凌乱的焦糖色短发。只有弟弟不在的时候,他才会对费里西安诺做这样亲昵的动作。路德生性冷淡,但基尔伯特知道,自己的弟弟的占有欲可是刻入骨髓的重。

费里西安诺任由基尔伯特为他梳理头发,问:“那位布拉金斯基先生,是路德的朋友吗?”

“是,也不算是。”基尔伯特看着小狼摊在毛毯上蓬松可鞠的尾巴,克制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伸手抚摸。

“如果有一天是朋友就好了呢……他看起来情况不太妙。”那尾巴在基尔伯特面前一晃而过,费里西安诺盘起腿,将大尾巴环抱胸前。

基尔伯特对费里西安诺的话十分不解。

面对血族的疑问,小狼答道:“他身上,有狼人的印记。”

惊蛰·2

“您知道的,先生,我们的爪牙和唾液会在给敌人造成伤害后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即使是血族卓越的修复能力也无效。”费里西安诺伸出双手,那十个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盖像粉嫩的的贝壳安在他的指头上,那是害怕伤到路德维希而按时修理的成果。

“这就是狼人的印记。原本它存在的意义只是威慑敌人,但后来,我们的族人想要这份印记附加上更强大的力量。我们请来了女巫,为我们施加咒术……但失控了。在这之后,印记的破坏力极大,族人之间也不能幸免。”

狼人家族的事情基尔伯特比费里西安诺更清楚,但让他感到疑惑不安的是布拉金斯基身上的狼人印记。

“你怎么知道布拉金斯基身上有?”

“虽然不能很清楚地描述……但我感觉得到,他携带着家族女巫的术法印记,而这份印记同时具有了狼人的气息。”费里西安诺比划着。

白狼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基尔伯特的视线内,他将基尔伯特带进书房,语气仍像二十分钟前将两人请进主屋一样刻薄冷淡。

“我们间本就没有切实的利益关系,这一点在你给我来信的时候我想我就很明确的表示过了。”白狼面对身前的基尔伯特说道。那张凌乱的写字台把两人隔开了三十寸的距离,对话间凝结的冷漠让这段本就没有交集的关系变得越来越远。

白狼的眼角开裂了一道狭长的暗红色疤痕,这让他化作狼形的时候眼角的皮毛也因为那狰狞的一角而褪开。被同族击伤只是他成为首领的一次微不足道的经历,但是这枚印记却是他征服家族过程中强有力的威慑。但基尔伯特不会被他的外貌或传闻所动摇,他只相信自己知道的。狼人因为女巫的咒术导致灾祸逐步蔓延,就算表现得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是外强中干。

费里西安诺就在隔壁等候。他认得这里,这是他的白狼叔叔家里的候客室。十年前他跟他的哥哥罗维诺还被视作瓦尔加斯家族的继承人的时候,他经常在夏日来白狼的宅子里度假。就是在这候客室里,会说俏皮话逗人开心的侍从为他端来烤好的可丽饼跟热巧克力,兄弟俩非常喜欢这些人类制造的甜点,他的叔叔总告诫他不要贪食。两兄弟会在凉爽的晚上化作狼形跟大家一起出去觅食,月圆人寂时会附和族人的长嚎,白狼会抱着他对他说:你是家族的珍宝。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白狼叔叔接替兄弟俩父亲的位置,陪他们一起长大的仆从都被解散了,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兄弟俩在被监视、仓惶逃命、驻扎下来、再次被监视这样一个怪圈中生活。

直到他们走失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沼地狼人终于重筑家族结构,这两枚珍宝也湮没在曾经爱着他们的族人眼中。

房间里空荡荡的,就像自己的心一样少了很多东西。费里西安诺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家人,即使是如今宅邸里能算得上是亲人的狼人们,也对他视若无睹。是他做错了什么吗?童年的美好都成为了泡影,没有人愿意为他解释为什么一切在他跟哥哥同时被揭露性征的事实之后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抬头望向那高拱的穹顶,它就像怪物的上颚,自己正在被它的黑暗慢慢吞噬。

“费里西安诺自愿脱离家族,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意外我们都不会插手了。你不要再用一个Omega作为筹码。”

基尔伯特仍坚守自己的立场,他并不相信这头狼人真如说的那般不留情面。狼人在他造访时曾想用几句话便打发走他,就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他确实不太受狼人家族的欢迎。不过他此行并非没有准备,在进入主屋的路上他能看见更多的守卫被抽调出去,而这些守卫将要抵御驱赶的正是白狼的心头大患。一株植根在家族内部的毒瘤。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后院起火。

女巫和狼人是中立的。狼人骁勇而精明,虽然一度漠视在他们眼中弱小而狡猾的人类,但他们非常善于利用人类的力量保护自己的领地,与孤僻的血族比起来,与力量更强血族敌对的人类确实是实惠的合作伙伴。而女巫作为人类中特殊的存在,在漫长的岁月当中,受邀为不同势力制造巫术武器,即使有时巫术也难以控制。一位女巫在为沼地狼人家族的爪牙施放强咒时发生了意外,一些狼人因为这些咒语变得混混沌沌神志不清,甚至攻击同伴,更糟的是,女巫的咒针对血液,这些失控的咒随着无意识的攻击传给了更多的狼人。如今,这场沼地家族的劫难还在继续。

“所以当这些被驱逐出来的狼人失去庇护之后会自发形成一个团体,亦或是独自行动,这对于在野外的人类来说是非常危险的。”科尔克拉夫摸着下巴蹲身查看着地上那些死去的狼人,这是几天来他们遇到的第一批失控咒语的受害者,巡逻队在行进过程当中遇到了发狂的他们,在浓雾掩盖下就像高速移动的幽灵。

“你知道狼人的爪牙和唾液是有毒的吧?巫术本质上是虚弱咒,狼人的毒液侵害对手,持久的虚弱则会让人难以找到痛苦根源。坏就坏在那是个变异的虚弱咒,一旦被攻击到就会开始扩散。”

“其实杀死狼人本身的,是自己的毒液?只是这个咒语让本身的排异反应失效,才造成死亡。”王耀总结道。

“可以这样理解。”科尔克拉夫起身,抬头望向夜空的神色变得凝重:“是满月。”

“怎么了?”

“狼人的力量会根据月光的盈亏而改变,而满月日恰恰是狼人约定俗成的狩猎日。瓦尔加斯家族的新领主简单粗暴地把大量无法治愈的中咒狼人驱赶出来,而他们的领地离这里不到三十英里。我有预感,身为同族的预感。躲在这森林里的狼人一定会再次攻击我们。”

基尔伯特接过白狼递过来的龙舌兰,知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他需要狼人的力量,而白狼内耗已久的领地急需大量的补充。白狼的信任只是短暂的,他们甚至没有书面上的合约。

不过这一点关系也没有。基尔伯特微笑着饮下了那杯烈酒,反正一纸合约也可以轻易撕毁,只要有利益,口头的也能遵守约定。

“贝什米特先生,”白狼对基尔伯特的语气要比之前委婉得多,“请您跟我来,我们将为您准备晚宴。”

科尔克多夫一语成谶,在与那一小撮发狂的狼人短兵相接之后,更多的狼群在接下来的四十分钟里源源不断地在血猎眼前涌现,就像是巢穴被破坏的工蚁仓惶逃窜。

猎人的驻扎地被这群闯入的狼人捣得一塌糊涂。巡逻队里的猎人是狼人的不在少数,是专门被抽调来处理这次任务的。

路德维希隐藏在混乱之中,当王耀察觉到敌人接近的时候路德维希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了。

“有人托我带你……”路德维希话还没说完,耳边擦过戴维的子弹,却并未造成伤害,只是给他的耳廓带来一道灼热气流擦过的痕迹。

王耀顺应队友的攻击,给路德维希的俊脸来了一拳,动作产生的速度完完全全是超越了思考的——直到路德维希的身形一歪,王耀才反应过来路德维希那句低语蕴含的信息,意识到面前这位陌生的血族可能是受伊万的委托带他离开的,正毫无廉耻之心地想着偷偷溜走,却从手腕那处传来一阵难以抵挡的刺痛,紧接着是传遍四肢百骸的钝痛酥麻,跟被电击的感觉一样。

路德维希从失去意识的王耀身边抽走那支枪,在戴维想再次对他射击前迅速给猎人胸口留了两个窟窿。混乱的拼杀现场里,没有人注意到他把昏迷的王耀拦腰扛起来离开。

路德维希把人放在厢房的角落的时候,基尔伯特惊奇地瞧着他的弟弟:“你怎么把一个猎人弄回来了。”

费里西安诺也在。在看到路德维希回来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迎上前去拥抱他的Alpha,却敏锐地感觉到路德维希身上有别的Omega的气息。他立马判断出这气息的来源,正是那个被路德维希放在沙发上睡着的血猎。费里西安诺脸上闪现过一丝不安,他看向他的Alpha,他的Alpha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又看向沉睡的王耀,王耀的衣服凌乱不堪。

费里西安诺立马显得心事重重,眉头却在下一秒云开雾散。

“某个老变态的嘱托。”路德维希说这句话时罕见地用了一个滑稽的词,与他冷淡的语气毫不相称,但听出来他相当不悦。

这时老变态伊万回来了。

“是在讨论我吗?至少我没有随身带着一只狼崽吧。”

费里西安诺知道这是在指他。但他丝毫没有因为被点名而难堪,反而认为这是在将路德维希对他的好公诸于世。他钻到路德维希怀里,像以往一样,他的Alpha极有默契地搂住他的腰肢。

“跟某人比起来自愧不如。我对血猎可没那么大‘性’趣。”

“在Omega面前说这样的话可显得很粗鄙哦?”伊万无视路德维希的嘲讽,走到沙发面前查看王耀的情况。王耀仍紧闭着眼睛,伊万问他:“为什么昏睡着?”

“早就醒了。”路德维希语气不善地远远朝装死的王耀喊道,王耀打他那一下力道不浅,回来路上鼻子还抽痛着,还未在伊万的身上占回来言语的便宜,反倒让自己做了一回恶人。

碍于有贝什米特兄弟在的关系,王耀难以开口与伊万说话,基尔伯特的目光持久地放在王耀身上,这让王耀不自觉与他对视。

“你很眼熟,我见过你吗?”基尔伯特身体前倾,企图看清王耀的相貌,在他模糊的印象中,这样的五官能与一次神秘有趣的事件联系起来,可他始终想不起来是何时何地。在王耀充满疑问的否定回答之后,伊万阻断了基尔伯特的目光,而在这时,白狼的宴会也将要开始了。

惊鸷·3

晚宴仓促准备,餐桌的布局是随意的,分开几桌,却有高低座次之分。食物相同,白狼的座位要精致得多,摆放的位置也体现出主人家的考究。进食是劳顿的一行人的主要需求,狼人不同于血族,摄入的食物较为随意,因此那些半生半熟的餐点,基本上都进了费里的肚子。一排女性乐手候在旁边演奏,竖琴与长笛先后配合。女性狼人大多壮硕,因此她们操作精致乐器的时候看起来像在弹奏林巴琴。

费里西安诺牵着路德维希的手跳圆舞,他不时地踩到他的Alpha,路德维希也并不介意,他握住Omega纤细的手指,稍小的身形让费里西安诺无法与路德维希完成合格的舞步,看起来他只是在与路德维希搭着手转圈。费里西安诺在意识到他随心所欲的舞蹈让这支圆舞曲发挥不了作用后,松开路德维希的手,去与王耀打了个招呼。王耀则有所保留地回应他的问候,安静注视着对方的笑容。费里西安诺认为王耀只是不习惯参加狼人的宴会,决定先用别的什么解除王耀的局促。迄今为止,王耀还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

“谢谢。”王耀饮下费里递过来的果汁,不得不说费里确实是讨人喜欢的,小狼友好的笑容让他感到些许放松,在这血族跟狼人都盯着的场合里,他身上猎人的衣着极为惹眼,偏偏伊万又不肯来分担他的促狭,在白狼那边与基尔伯特说着事情。

“从桃木桩到十字架,猎杀血族的方式层出不穷。我们的祖辈由最初的几大氏族繁衍下来,直到第三代始祖创造了我们,我们唯一的弱点也只剩下银器了……”白狼倾听着基尔伯特的陈述,尽管他觉得“繁衍”这个词对于生育率极低只靠同化人类扩张族群的血族来说非常怪异,可他更多的注意力在座位旁的伊万身上,同费里西安诺的敏锐一样,这位血族给他传达了熟悉且危险的信号。

但这份判断却是迟疑的,他无法认定这份在狼人之间传染的标记能造成跨种族的伤害,并决定在宴会结束后见见他的女巫。

“按理来说,三代始祖的寿命已经走到尽头,但这时候还没有一位四代始祖站出来。这对于血族内部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没有新的血脉传承,我们很难在这个世界上屹立不倒,猎人的武器更新换代,总有一天我们会受到人类的屠杀。所以我们需要联合,从而产生一位新始祖。”

这大概跟人类想推翻政权差不多,伊万想,他的财产确实有一部分是靠吞并别的吸血鬼家族得来的,但也没想过要替代,几百年前他还是个农民的时候,顶多也就在获得力量之后毁坏曾经欺压他和妹妹的地主墓碑泄愤,当然,对付害死娜塔莉亚的人他的手段要残忍得多。

王耀被费里拉着跳了几段,但那顶多算得上转了几个圈,乐曲换了首欢快的,本身对华尔兹也没有多大造诣,此时此刻王耀感觉自己就像围着篝火祈福的土著。

“布拉金斯基先生是你的Alpha吗?”

面对费里西安诺的发问,王耀一时语塞,对于这种归属问题他难以回答。他身上没有伊万的标记,也没有正式与伊万确立过关系,在他的世界观里,一段既定的关系必须要得到彼此的口头承认。察觉到王耀的迟疑不决,小狼只好接话道:“是我的问题太突然了。路德说他从发狂的狼人堆里把你接回来,是受布拉金斯基先生的委托。如果不是他的Omega,我想他不会这样惦记你的,毕竟战场很危险。”

“抱歉给你们带来麻烦了。”王耀惭愧,为他那不分青红皂白给路德维希的一拳。

“不用感到内疚,路德很厉害的,虽然会担心他,但他每次都会毫发无损地回来哦。”

路德维希朝费里西安诺远远叫了一声,费里只得松开王耀的手向路德走去。Alpha揽住费里防备地看着他,就像要提防王耀教给费里什么不好的东西。

伊万终于舍得从白狼那一桌回来,牵住王耀横穿过厅堂。那只被伊万攥住的手在费里西安诺与路德维希的眼前晃过,在两人暧昧的眼神下微微发烫。繁星隐没在云层之间,满月已经结束耀芒,薄雾笼罩下它若隐若现,枝叶纷披沙沙作响,夜晚的风从两人身侧滑过,裹挟属于林地的湿润,呼吸间尽是舒缓自由。王耀喜欢这温柔,也眷念着曾经与Alpha度过的那些晚上,白狼的腹地里静悄悄的,狼人子民不会随意靠近领主的居室。晚宴的音乐被他们抛在身后,栈道两旁的灯火忽明忽暗,守卫在瞭望塔上看着他们走过,狼人的眼睛在弱光中仍熠熠生辉。

那匹棕色马儿从马槽里被牵出来,呼噜噜地吐着热气,马尾还捎带着草屑,左右扫着。

“从这里往东,马匹认得去往猎会分部的路。”

“为什么?”王耀潜藏的期待与忍耐终究败在了伊万手上,他不明白伊万把他从战场上接回来的初衷,现在的状况是伊万并不打算跟王耀共同承担临阵脱逃的过错,在此之前王耀曾一度认为这是要带他永远挥别猎人生活。

“你可以带我走。”王耀的语气中有隐忍的委屈,同时又是郁闷的,在他鼓起勇气承认这个Alpha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的时候,甚至正视自己的身份,希望能融入伊万所处的社会的时候,伊万给了他当头一击。伊万把缰绳递给王耀的的动作顿在半空中,王耀却迟迟不肯接受,只是执拗地看着伊万,希望有一个完整的答复。

“为什么要我离开队友?并且不是你亲自来?”

“发狂的狼人很危险。我知道你在那里,很抱歉在这种事情上我没能亲力亲为。当时我在……”音节在末尾处就莫名其妙地暗淡下去了,伊万把缰绳按进王耀手里,还是不打算告诉王耀他的真实行踪,并且企图把想盘根究底的王耀赶上马鞍。

“不能再拖时间了。很快就要破晓,你得赶在那之前回到猎会。”

“你有事情隐瞒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冒险把你救出来,想和你一起走,你却把我赶回去。你厌烦我了吗?”

“什么?我不是……耀,我要怎么跟你解释?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再说清楚好吗?”

王耀面对伊万的表情是欲说还休的。与此同时伊万也看出王耀相当失望,但他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抚,毕竟他现在也自顾不暇。伊万选择保持缄默,并且抱住他的Omega。突然落入Alpha的臂弯里,王耀意识到他上一次获得这温暖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了。他感到鼻尖泛起酸楚,扯着伊万后背的衣服,恨不得一口咬下他的肩膀——就像对付一个负心的Alpha,为这在短暂的重逢之后又要迎来不知终期的离别。王耀不加考虑地将自己的嘴唇贴上了伊万的,就像两汪水里的鱼儿交汇到一处,只不过舌尖与舌尖之间的接触并没有让两人像煮沸的水一样变得活络起来,Alpha不像以往那样将Omega抱得更紧,而是更加保守地完成了这个吻,王耀感觉得到那份爱,但它的分量似乎因为伊万并不热情的回应正在慢慢缩小。王耀恋恋不舍地松开伊万,衣料被他紧张的手指攥出来一道道皱褶。

“我们是恋人吗?”尽管这有些多此一举,王耀还是决定询问伊万。即使不解,伊万也不假思索地给出了回答。

“是。我深爱着你。”那双眼睛永远填着属于紫罗兰的颜色,接收几百年的流光,在映射王耀的影子时会显得深情款款,此刻却越发忧郁。

于是王耀更用力地拥抱他。Alpha的信息素带着雪松与烈酒的味道,与王耀的信息素相似又比那更为倨傲,就像是一泓清泉的源头与收尾,一边是冰冷凝结,一边是水流潺缓。

“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Omega把鼻子埋进Alpha的脖子里,希望铭刻住这样的味道,尽管这给他带来了更多的不舍。

“我会来找你的。我知道你在哪里。”伊万亲吻王耀的耳廓,他何尝不是与王耀持有着同样想法。

马匹在森林中行进时翻滚起泥土,坑坑洼洼的道路让马背上的颠簸更加激烈,马匹的腱跟足够壮硕,支撑得起王耀的重量在湿滑的地面上奔跑,它忠诚地载着王耀一路向东,蒙蔽人视听的浓雾还未完全消散,但是夜晚却已经将尽未尽了。

王耀身上的通讯设备已经全部失灵或毁坏,连趁手的武器也没一把,而这时候他的马儿却开始凌乱了方向,王耀渐渐感觉到马的状态不太对劲。他感到后悔,他应该在伊万的怀里多逗留一会儿,没准伊万还会在担心他的前提下会主动提出要将他送出危险遍布的森林,纵使他并不那么害怕这森林里的怪物。不过当务之急并不是想着他的Alpha,马像是受惊了一般咴儿咴儿失声叫着,王耀握紧缰绳,警惕地看着四周,他同动物对于天敌的敏锐觉察力一样感受到了,附近有捕猎者。

这捕猎者并不是旁人,正是满月日会成群结队出动的狼人,只是王耀感到疑惑,满月的时间已经结束,按理来说狼人的力量会因为长时间的狩猎而大量衰退,断不会在最虚弱的时候现身。

正当王耀感到疑惑的时候,身下一沉,马匹竟没有留意脚下杂草掩藏的捕兽器,蹄子被那尖利可怖的锯齿收割下来,那捕兽器不是一般的农民用于捕获野猪的器具,而是真真实实用于对付狼人的玩意,威力惊人。马匹横身倒下,王耀躲闪不及硬是将一条腿埋在了马腹下。

而在这时,王耀终于看到那让马匹受惊的是什么了。

那头狼人就像是蓄纳了足够的月光让他浑身上下充盈着力量,而显然他还没有捕猎过,狼人完全变成狼形时四肢着地,身躯要比人形大得可怖得多,尖利的齿爪不亚于钢铁制的捕兽器,尾巴下垂着没有多余的摆动,裂开的长嘴滴着涎水,每走一步都会给湿软的泥土留下一个长约七英寸的兽足印。

马儿痛苦的嘶鸣在王耀的耳边响起,但王耀的境况显然没有比他的坐骑好到哪里去。他的腿被马的身体卡住了,如果他不快些挣扎出来,这头狼人,而且还是发狂的那种,就要把他拆食入腹。

就在狼人朝他靠近两步的间隙间,他忽然意识到,正常的狼人不会饥饿到要生吞血族,狼人一向中立,对待猎人也是友好的态度,更不会见了血族就红眼。只是——王耀艰难地抬头确认了狼人的目光,很不幸,这是一头落单的中咒狼人,来自于血统里天生的狂暴还未因狩猎而消散,王耀打赌自己一定是今晚这头狼人遇见的第一个猎物。

惊鸷·4

狼人盯着企图把腿抽出来的王耀,慢慢逼近,如同狩猎一头流血的梅花鹿,那攒成一线的兽类瞳孔里迸射着侵略的光,湿润灵敏的鼻子能嗅到敌人的惊慌恐惧,弯挑尖利的趾爪在走过地面时翻刨起泥土,这让狼人撕破猎物的外皮就像剪刀划开绸缎一样简单。王耀奋力用左脚蹬着马背,右腿在受压过后传来阵阵麻痛,王耀粗略判断右脚踝处有些扭伤,所幸并不妨碍他逃脱,良好的修复能力让他在五秒钟之内就能回复自如,在狼人扑过来的一瞬间他终于脱离了压制,与扑食的狼人错身而过,那滴着涎水的尖牙扎进了马匹的肚子。

狼人撕咬着已无生息的马儿的肉,它被开膛破肚。趁着狼人只顾到手猎物的空当,王耀竭尽全力地逃跑,鬼手一样的枝叶在他眼前扰乱他的视野,两旁树木在倒退的同时给他被人推着行进的错觉,王耀渐渐感觉不到自己奔跑的动作,就像是人脑刺激双腿爆发奔跑,双腿却给予了人脑一个延迟的讯息。王耀感到血液倒流的晕眩,心脏带动太阳穴突突地狂跳,逐渐模糊的视野里,狼人阴沉的眼睛浮现在他前方,他止住步伐,但仍不自知地往前趔趄了几步。

那狼人青色的眼睛反着光,一步步逐渐逼近,王耀的耳膜嗡嗡作响,那眼睛从两只晃到四只六只在他眼前闪过,耳边像是无数人在低语,脑袋又像是遭受了无端的重击。激烈起伏的胸脯代表王耀没有把握再对付一个气力充足的敌人了。

还没来得及在心里感叹自己太倒霉,科尔克多夫的声音却抢先在他耳边响起,这一声是呼喊王耀的名字。

科尔克多夫扶住队友带血的手臂,王耀才发现从自己的领口到衣袖都沾了一片,而汨汨涌出的源头却是自己的脖子。奔跑时只想着要快些离开,却没感受到负伤,这时才注意到隐隐从脖子那处传来的刺痛,想是刚刚狼人扑面而来时躲闪不及,擦破了。这道伤口着实惊险,王耀想,再晚一点他的脖子就要像被镰刀收割的竹笋一样脆裂。

“我没事,只是皮外伤。”尽管没有伤到筋腱,王耀仍感觉眩晕,奔跑的动作太快太急了,狼人的毒素侵扰着他的神经,激烈的行动又让血液流失得更快。一路撑到科尔克多夫这里已是强弩之末,王耀没有任何反击的余力了。

“是中咒的狼人。”王耀开合苍白的嘴唇对救助他的队友说,而这印证了科尔克多夫心中不妙的猜想,那道脖颈上的擦伤不深,毒素却持久地攻击着王耀的免疫系统,咒术则让王耀变得更加虚弱。

“猎会有女巫。”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科尔克多夫安慰王耀:“她们会有办法的。”

白狼阴晦地看着眼前那道被撬开的牢门,旁边两个守卫面对领主将雷暴隐藏于后的表情瑟瑟发抖,知道自己的过错不可弥补,只盼不要再说错什么话来让白狼爆发。

女巫逃跑的踪迹难以追寻,本来将她囚禁只是因为施法失控,白狼有心抑制这场扩散的灾难,需要制造失误的女巫的鼎力支持,但女巫如今竟然不辞而别,早餐的豆羹她也一口没有沾过。

“去找。”白狼凸起的青筋暗示他的愤怒如海翻涌,“人类跑不远,调动最好的猎手,十天之内必须找到她的踪迹。”他转身看向窗外,伊万就在那处与他对视,白狼负面的预感逐渐压抑不住,他知道女巫的逃逸只是灾祸恶性发展的又一次升级,有人自作聪明地把一颗定时炸弹埋在了他的身边。这将会摧毁他的领地。

白狼暗自发誓,他绝不会让噩梦发生。

镜子里那道狭长的淡红色疤痕映射在王耀眼底,狼人的毒液给他带来无法磨灭的痕迹,科尔克多夫从他身后走来,大手一下拍到王耀肩上:“没关系,就当是战士的荣耀!”转瞬他又觉得这句话不对,他想这大概会给Omega带来不好的观感,开始后悔说那些没有眼力见的话了。在这时候狼人开始多愁善感起来了,他同情作为Omega的王耀,也跟几乎所有人一样不理解王耀的选择,在他的世界观里,王耀的存在不亚于一个香甜软糯的洋娃娃突然有一天穿着铠甲提着尖枪告诉自己她要上战场,并且用不容置疑的能力给予企图阻拦和指指点点的人们迎头痛击。王耀活得太不像一个Omega,以至于很多时候作为搭档的科尔克多夫自己也忘记王耀的性征。这就好像电视剧里演的那些不屈服于现实的Omega角色,英姿飒爽风华无双,攀登凡人不可及的高度,末了还向观众说:“我该是什么样子,他们知道吗?”科尔克多夫觉得王耀的故事不亚于任何一个被塑造的Omega励志剧角色,几乎被王耀的坚强不屈感动得激动无比热泪盈眶,就差把他同事的生平当做完美范例投稿电影公司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科尔克多夫还沉浸在自我高潮的余韵中,王耀低沉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他才注意到他的手非常不得体地一直捏着王耀的肩膀未曾放开。

“啊哦,抱歉。”科尔克多夫举起他罪恶的手,等待女巫为他驱魔的时间尤为冗长,王耀一边与科尔克多夫闲话瞎聊,一边捣鼓着手机,时间过半女巫却还未出现。直到获知自己在排队末尾的讯息,原来在森林遭遇发狂狼人的那一战中有太多人负伤,而驱魔仪式繁琐费时,尽管离那次任务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在王耀前面的等待人数却不少。

王耀知道今天来医务所是白来一趟,正想仗着这次病假溜出去放松,手机屏幕上却滑下来一道讯息。

那道短信来自亚瑟,内容一如既往简洁的风格,却显得尤为奇怪,因为那不到五十字的讯息是这样说的——“你想要的答复在红枫大道8号邮局,我的身体已不同以往,恐怕要就此消失在人们眼前。号码注销,勿回。”

科尔克多夫还想向王耀抱怨一回阿尔弗雷德是如何在森林任务开始前毫不讲理地将王耀塞进巡逻队里的事,却发现王耀根本没有关注他的情绪,而是径自起身取了衣服出门,只有在这时候,科尔克多夫觉得跟王耀聊天真没意思。

王耀去的地方是猎会医务所的医生办公室,还没有进去,他便被护士拦下了:“你好?先生,有预约吗?”

“我不是来看病,我来找人,亚瑟·柯克兰,他在吗?”王耀的声音有点急切。

护士甚至不需要翻看排班表便直截了当地告诉王耀,三天前柯克兰医生已经从猎会辞职,并且不是本人亲自来办理离职,而是通过电话。

这让王耀更加疑惑不安,他责怪他的朋友为什么不事先说清楚自己的境况,而让王耀为其担心。现在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去往那个地址,亚瑟一定把更多的讯息放在信件寄存箱里。

“委托人姓名?”

“亚瑟·柯克兰。”

“预留号码?”

“536-433-8547”

王耀打开亚瑟的通讯录,读出上面的数字。工作人员按照字母开头顺序很快就查找到这位客户,即使跟此人同名的还有很多个。不需要抬眼看王耀,她指尖飞快地敲打着键盘处理订单,并起身顺着屏幕上的指示去开启那个寄存的柜子。信件显示是三天前被寄存到这里的,那是一个盒子,很轻,轻轻晃动还有响声,载着一枚重量同样不大的东西。

那是一支录音笔。王耀将它放在桌上,打开播放键。从里面穿出来一阵沙沙的响声,录音笔的质量似乎并不那么好,也可能遭过损坏,在徐徐传出的杂音当中,亚瑟的声音终于结束了这开头近十秒的沉默。

“你好,王耀,我是亚瑟,好久不见。

听到这段录音时,我已经不在猎会工作了。我想了很久,关于怎么面对我实验的意外,以及我将怎样承担这份后果,怎么处理在猎会那边的人际关系,以及我的家人……曾经的一腔孤勇让我成为了失败的陪葬品,这些天来我一直在做噩梦,我想救人必须先杀死我自己,谁知在所有的方案都失败后我连自己都无法救赎。原来人的意志会这样脆弱,我曾信誓旦旦地跟波诺弗瓦先生说无论结果如何都会继续研究下去。对不起,你是不是听得有点一头雾水?抱歉……”

又是一段伴随着杂音的缄默,亚瑟像是积蓄了很久的勇气,终于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我,成为了血族。”

王耀的心随之揪住,亚瑟还未停止他的话:“我曾和你说过,我在研究逆转同化人类成为血族的这一纽带。我撰写了上百种实验方案,与之一同被创造出来的还有一些药剂,但那些归根结底只是理论,我需要实验,而第一只小白鼠就是我自己。我接受了弗朗西斯的同化,尽管他一再劝阻我不要把自己献身于此。但我没有听,我认为这是我的使命。在成为血族后我开始尝试那些方案,但没有一条可行,而那些像血清一样的东西有些在无差别攻击血族基因的时候也几乎杀死我。我一度陷入昏迷,只有今天稍微情况好转,想到要把这些都告诉你。实不相瞒,那些东西让我只能做到说话畅通无阻,至于提笔写字,我的手指现在还麻痹不知感觉。我绝望了……我该怎么办?

王耀,事已至此,我仍没有忘记你的委托。我将那瓶药给弗朗西斯看了,那确实是女巫的秘药,只是那秘药的用途是受精神类咒术攻击后的辅助治疗。并且,据弗朗西斯描述,伊万的身上有狼人的标记,而他的血液成分中也有狼人的毒液残留,非常奇怪,血族的免疫系统并没有完全把毒素排出去。王耀,我能提供的信息就只有这些了,总之,他的情况不容乐观。”

听到这里,王耀终于理解伊万的怪异之处,只是他讨厌伊万不把情况跟他说清楚,至少在王耀的信息面来看,这样的状况是可遏制并且改善的,并且某种角度来说他俩现在同病相怜。

“王耀,我变成如今这副样子,总算也能体会到你的心情。近来我很少进食,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不知道是不是人类的意识占了上风,如今的我仍不习惯饮血。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的家人和同事,在他们心目中,我或许只是失踪了。但是你,我的朋友,我们是同类了,你是唯一能与我分享这寂寞无助的人……只是我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惊鸷·5

录音戛然而止,王耀还没从亚瑟信息量巨大的话语里抽身出来,手机却率先传出一阵铃声。那是调查部的电话,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候,调查人员的传召更让他摸头不着。当他在一个月内第二次坐在记录室时——尽管他很不愿意称呼那为记录室,调查人员的眼神让他认为这是在审讯,上一次的经历还历历在目,王耀感激阿尔弗雷德的包庇,这是他亏欠他的队长的又一份人情。但这次却是来势汹汹却不明就里的审问,因为王耀从调查人员的话里获知他“涉嫌杀害”他的队友。

“尸检资料显示戴维胸腔内部取出来的子弹造成了他的致命伤,而那两颗子弹并非常用的银子弹,上面却依然有猎会的激光落款。为了防止身为血族的猎人用银器而造成损伤,给血族,也就是您,王先生,配备的正是这样型号的手枪与子弹。在场的只有你有这样的武器,并且那把枪我们在戴维的尸身五米外拾到了。”调查人将一只证据袋摆到桌上,透明的塑封袋里装着的正是王耀曾用过的手枪。他没有说出指纹证据,因为枪身的指纹经过人为损毁无法辨别,比方说有人戴着手套扣下了扳机。

王耀盯着那锃亮的枪口,忽的想起那晚的情形,他在遭遇路德维希后,眼前确实出现过戴维的影子,只是在他攻击路德维希之后便被其电击,恍惚间他能感觉到从他的腰间取走了他的武器,又有人在他身边交火,戴维的境况他确实没有留意。

“我根本对戴维的死亡一无所知。我难道这样丧心病狂,会对队友下手吗?”王耀认为调查人员逼问的语气很不妥,当下他还是决定配合,尽管这其中他有些心虚,其中私自前往白狼领地的缘故,他并没有充分的在场证明。

“那好,王先生,”调查人并没有因为王耀的拒不承认失去耐心,他前倾身体交叉双手,这让他看起来像是诚心诚意的提问:“你可以告诉我在那段时间,也就是狼人突破防御圈的一个小时后你去往何处了吗?”

这正是最要命的一点,王耀知道自己无可辩驳,他天生不擅长说谎,面对调查人审视的眼睛他更是无处可藏,他缓缓将目光挪向调查人胸口的阴影,再挪向桌上那明晃晃的证据,他的思绪乱成一团,自从他踏出背叛猎会的那一步他便决定犯错到底,但又在面临他曾信重的权威前毫无退路。

“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吗?”调查人的声音将沉默的王耀拉回现实,在他囫囵两声回应的时候,口袋却震动起来,那是科尔克拉夫打来的电话。

调查人的脸上升起一些不满,尽管他非常不喜欢自己的正事被一通电话打断,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没有要求王耀将手机静音,他还是允许了王耀接电话的请求。

“你真的杀人了吗?”狼人开头一句话便叫王耀更加意识到当前形势有多紧张,他悻悻地瞥了一眼调查人,他被要求电话交流不得离开房间,以便接受鹰眼一般的监视。

“我没有。”王耀诚实地回复道,他没有证据,更不能透露他前往白狼领地的行踪,这是最吃瘪的,除了真诚的否定,很可能接下来他的每一句话都会步步坐实他的“罪恶”。

科尔克拉夫明白被调查部传唤意味着什么,虽然挂着调查的名头,但其实调查目标从来不是身为人类的猎人,而是狼人与血族,鉴于他们的危险,调查部成立时自诩拴着猛兽的铁链,其意味明显可知。

狼人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告诉王耀:“十一点,也就是三分钟后,会有一场岗位交接,3F人员调动会变得稀少。2F东楼梯口没有守卫。1F后门的密码锁尚未被修复。”

王耀的瞳孔微不可见地一缩,他的搭档这是已经在暗示他在这极端的环境下极端的应对方式了。他缓缓将目光对上调查人的眼睛,同时低声朝他的搭档说了声“谢谢”,这两字涵盖了王耀还想对科尔克拉夫说的一些话,比如“你真的是个很好的搭档”之类,可惜时间只允许狼人在电话里回了句“祝你好运”,随后便再无声息。

记录室里的爆发几乎发生在顷刻,王耀万分庆幸那位戴着眼镜的调查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职人员,在冲出门口时他还不忘带上那把被作为证据的手枪,他将被退膛的弹匣重新上膛,向追逐他的人的脚边射击,这样熟悉的动作不发生在战场而是亡命的路上,而现实永远没有计划来得顺利,很快王耀变得无处可逃,直接从楼道的窗户翻越下去,这样疯狂的实践还是第一次,血族的身体极尽所能给了他最大的防护,却还是在坠落的一瞬间砸坏了楼下的雨棚。他感到肩胛骨因为巨大的冲击力有些裂开,但很快随着咯咯的骨头响声逐渐修复。

经验告诉王耀面对一群拿着武器追击他的同僚应该往人多的地方走,而不是停留在穿行不便的小巷中。持枪的王耀在街头震慑力不亚于劫匪,行人看见他无一不惊慌躲避,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给自己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只是此时此刻闯到街头的他已走投无路,猎人难缠的追踪更是让他让他无处遁形。

王耀突然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脑中尖锐的鸣叫像刀锋划过玻璃的声音,正如无数从地狱释放出来的恶魂攀附在他耳边哀嚎般刺耳,裹挟着炙热的风灼烧他的意志,让他无法冷静,并不自觉地握紧双手,这让扳机随之扣下,一声撞针与火药的交响,橙红的焰在他面前闪烁光芒。随后又是路人的尖叫,这与王耀脑中刺一般滋生出来的可怖幻觉混合在一起,他扶住路边的灯柱,想克制住这无法抗拒的眩晕感,可越是想让理智占于上风,他的脑袋就越痛,眼前的景象被肆意地涂抹扭曲,渐渐分不清孰敌孰友,抑或他早就选择站在人类的对立面……

医生看着桌面上的病历以及眼前的这位Omega,与病人闲聊并不是他惯常的作风,他的职业素养更多地是一言不发地为客户解决难题,不过——他看了一眼王耀交结的手指,他认为这位病人可以在他的需求上多考虑一下。

“为什么想切除后颈腺体?”

“我想做个Beta,医生。”王耀的语气像是考虑了很久,抑或只是瞬间的勇敢。

“只是切除腺体,还有Omega生殖腔特有的来潮周期,恐怕并不能让您得心应手地做一个Beta。”医生摸摸下巴回应道。

“那生殖腔也……”

“那可不行!”医生几乎要被被王耀的草率惹得生气了,他很快平复下来情绪,心想着现在年轻人怎么这样不爱惜身体,告诉一往无前的王耀那些无情的事实:“在人类没有分化出六种性别的时候,有女性想切除子宫,跟Omega或者Beta想切除生殖腔的想法是一样的。但失去它所带来的后遗症较多,比如盆底肌结构完整性受到影响,不是特殊情况绝不会手术介入。我想问——您是单纯地不想生育吗?”

“我的工作。Omega的身份给我带来太多不便。”

又是一个被社会工作牵着走的。医生默默为王耀叹息,作为一个充满爱心的Ω保护协会成员,他为那些社会眼中的弱势群体作了很多努力,只是有时看到这些不愿意寄人篱下而为生活疲于奔命的Omega,他总是怀着心疼又鼓励的态度。正是因为同情,医生才认为自己有义务让来访的病人正视自己的性征,毕竟做Omega不是他们自身的选择,但他们有权利获得幸福。

“Alpha与Omega是会互相吸引,但也有一种说法是,在两性寻找伴侣时,与自身的信息素契合的对象是首选。也就意味着,当遇到这个人时,与遇到的其他异性不同,会觉得这个人身上散发着独特的魅力,对于他的信息素也会尤为敏感,而相同对象,与其契合度不高的其他异性则会对这种气味没什么反应。概率上来说,信息素契合的两个人能遇见是稀有的,但同时,这份契合给两人带来的增益也是可见的,包括寿命延长,大脑更多地分泌多巴胺……我是不是说得有些多了?Omega并不是不幸的性征,更何况如今的保护政策这样完善,不会因为性征而丢掉工作……总之我希望您能多考虑一下。”

王耀还在缄默中无言,却突然接到了一通来自猎会的电话。伊丽莎白的催促的急躁声音显得尤其大,在安静的房间里横冲直撞,王耀尴尬地对医生回以笑容,狂按音量负号键。

“紧急任务,有个血族的长使在捕猎的时候与边界的农民发生冲突,几乎摧毁了一座牧场,现在我们需要人手,”说话间她又与别的同事在交谈,看样子她快忙不过来了,“所以我想到了你,亲爱的王耀我知道你今天在休假,不过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你能来吗?”

“好吧。”王耀在伊丽莎白说出“紧急”两字的时候已经动手忙起来了,“任务对象的名字?”

“爱德华。他的老板在二十英里外有领地,所以说那些农民为什么要贪图那处的牧草来做产业?他老板的名讳,我看看——”电话那头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伊万·布拉金斯基,俄名,有够长的。”

“似乎没有阿尔弗的名字来的长。好了,给我十五分钟,马上到。”王耀挂了电话,还不忘跟医生说:“医生,预约先定了,我下次再来。”

医生有些迷惑,下次再来?他是不是应该回复一句“欢迎光临?”

王耀的衣摆消失在医院走廊的转角,作为人类的他步伐是敏捷快速的,每一次出发时目标明确,却不清楚任务会将他带领到怎样截然不同的人生。

月蝕·1

惊醒时,王耀发觉自己躺在柔软的被衾上而并非冰冷的街头,代替他预想中镀银的镣铐,迎接他苏醒的是光线极好的房间,墙壁与穹顶的装潢皆是中古风格,伴随趣致的花纹图样,墙漆厚重而不夺目,窗帘帷幔被流苏穗子挽起来,使得大面积和暖的阳光蹿进室内。身上被换过衣服,代替合身的制服,行动不便的长袍并不牢靠地挂在他身上,脚跟随着他下床的动作不慎踩到了柔滑的曳地衣摆。

他料想这里是血族的地盘,鉴于不会有谁闲得慌住这样装饰繁美的居室。左右环顾可供线索的地方,房门是闭锁着的,屋内的摆设也如沉寂百年的古董般缄口不言。颇有年代感又难以打理的家具却一尘不染,可见这里的主人相当注意修葺。王耀依然感到头有些沉重,这份沉重与他的疑问一起在盘旋于心头,那段记忆因突如其来的精神失控有些混乱,他仍记得他不受控制地跌倒在路边,连呼吸也难以为继。

那口安放在置物柜上的铜鎏金林克座钟告诉他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四十四分。王耀感觉身体似乎已恢复得差不多,希望尽快离开这间安全屋,顺便拜访感谢救他一命的陌生人。

手将要抚上把手的间隙,突然传来开锁的咯哒声,王耀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心中那侥幸的料想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近乎狂喜地验证为真实。伊万走进来,但显然也对毫无征兆立在房门后的王耀感到意外,随后礼貌地报以微笑。那雪青色的眼底映射着王耀的影子,正如王耀的也描摹着他的,熠熠生辉,永不蒙尘。Alpha还未有任何表示,Omega则已抛却顾忌地扑上前,正如久别重逢的人都会发自真心地拥抱,他借着心里那洪流一般的酸楚,决心将这些天来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那天晚上,我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

我们原本可以一起承担。

有一句话我至今仍不肯说出来,但我想试着与你一起阐释,关于永恒的定义……

但伊万的回应则是中立而失措的,王耀不安地感觉到,他抱住的这个人并没有心思回应他,反而一再后退,企图将王耀挣脱开。

王耀不解地抬头看他,还没来得及将Alpha的表情尽收眼底,一双臂弯便空了,他怀里的“伊万”竟咻地如同只泄气皮球般缩成一张纸人,飘飘摇摇落在地面上。

王耀楞在原地,失神地注视那张皱巴巴的纸人,那是他抓扯对方的“衣服”用力过度而造成的皱褶。

“啊呀,纸人可不能这样粗暴对待。”

男巫循声而来,伸手收了那张剪纸,向狼狈的王耀说道:“我原本想着你看到布拉金斯基会精神些,但竟是这样的光景,是我唐突了。”

本田菊作为一个维持青年体态活了百年的男巫,已经算不上是正常的人类,只是不知其身份的王耀却难以依靠猎人敏锐的气息探查力识别出本田菊的身份,甚至他捕捉不到本田菊散发出来的生命气息,就像是隐匿在荒野的一株枯草。

“早上好,王先生,很高兴你的状态还不错,我是本田菊。这是我第四十一次向你介绍我了。”

“你在说什么?不,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王耀不明所以,认为自己并没有失忆的隐性病。本田菊则解释道:“上一次我来晚了,你死在了猎人的枪口下。所以我吸取教训,提前在那里等候你的出现。抱歉,我是不是说得有些突然了?我的意思是,在没有尽头的时空里,我们已经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轮回了四十一次。鉴于此时此刻是‘你和我的第一次见面’,别着急,让我回想一下上次我是如何向你做自我介绍的,顺便帮你把前面的这些事情都捋一捋。”

本田菊将下巴托在曲起的食指指节上,这让他一直隐藏在长袍里的双手都显露在王耀面前。那指节中铜色的一圈虽不惹眼,但王耀只略微一扫,便感到无来由地熟悉。再定睛一看,王耀终于确定了那是什么,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一开始王耀完全捕捉不到本田菊的生命气息。

“那是伊万的戒指,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

“这个?噢,本来就不是他的物件。这枚戒指是三代始祖的所有物。”本田菊解释道,既然王耀的问题基于戒指,他便将这一切从戒指开始娓娓道来:“事情发生在重置的第30次时间线里,也就是四百年前伊万·布拉金斯基被同化的时候,为了显示始祖对他的庇护而将戒指授予他,此后的每一条时间线里都有这条情节。至于戒指又是如何回到我手中的,从我们处在的这条时间线来看,那就是当我作为创造失控咒术的女巫被那头白狼囚禁的时候,我以替伊万驱魔为条件,他交给我以便让我逃脱猎手的追捕的。”

“你,女巫?”王耀感到不可思议,本田菊也感到讶异,王耀的注意力竟然不放在他的重点上,而对于王耀的惊奇,本田菊气静宁和地回复道:“易装对我来说不算难事。”

“你创造了那些失控的咒术,为什么不留下来替狼人解开?”

“我是刻意这么做的。”王耀瞪大眼睛的空隙,本田菊喝了口茶润嗓,说道:“我是三代始祖的男巫。血族始祖与追随其的家族分支是不同的,这个位置永久中立。吸血鬼、狼人、人类,这三个群类必须要达到微妙的平衡,但一直以来狼人的数量逐渐增多,力量早已超越其他两个群类。三代始祖在世时没有完成这个平衡,我只是接替他的事务……说起来,王先生我前不久才为你驱魔,现在大概是没有再出现精神失控的状况了。”

王耀难以描述被一个始作俑者从误伤到治疗是一种怎样纠结的情绪,只是此时此刻有太多的谜团他还未解开,就像曾以为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某天窥探苍穹却发觉一只眼睛正牢牢地监视着自己。

“我们再回到时间线上的问题来吧。在预言中,你将完全继承三代始祖关于梦与记忆的能力,成为四代始祖。获知预言时,三代始祖的力量已经非常微弱,即将要陷入休眠。见到作为猎人的你成为预言中的那个人,我和始祖都很意外。第一次同化成功后,你的自毁意识很强,并且与布拉金斯基相遇后大打出手,间接造成你的死亡。此时布拉金斯基在过去四百多年的记忆里还没有你。于是我们开始不断地回到过去重置我们的选择,可无论我们怎么做改变,你们还是会在特定的时间地点相遇,王先生你说这算不算孽缘?转机出现在第10次失败后,始祖决定给你们之间制造点羁绊,伪造他的记忆,篡改他的梦境,给他强烈的精神暗示,让你在他看来像过去爱过的一个Omega。不过人的感情着实不好控制,最糟糕的一次失败是你们彻底坠入爱河,对继任始祖丝毫不感兴趣。”

本田菊自嘲般笑笑,可这笑又像是在笑王耀的,王耀听着这些恍若说书般的奇异情节心中五味杂陈,还偏偏坐实了是他的“经历”,着实诡异。

“事情发展到现在,布拉金斯基的长亲变成了你。很奇怪,对吗?这都是种种阴差阳错造成的结果,要知道他原本的长亲并不是你。第30次重置时,三代始祖已经陷入休眠,我遵照他的想法,带你回到过去与布拉金斯基完成同化。”

“这太匪夷所思了……就像,就像我的人生有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

本田菊并无暇关照王耀的情绪,他依稀记得前几次重置的时间线里王耀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在这无尽的轮回里冷眼看着这两个人颠沛流离,尽管他可以随时穿梭在那长河中,这为他节省了不少的时间。早些时候他还会当面嘲弄他们,鉴于对那次重置不抱以太大的希望。三代始祖早就折损在重置选择的路上,他也实在不觉得这样下去有什么意义,即使王耀出现在预言中。巫师的预言是狼人与吸血鬼的法则,即便是世界末日也会怀着尊崇的态度接受。

“问个问题,你喜欢他么?”本田菊怀着些许轻蔑对王耀说道,尽管这显得他失去一位男巫该有的稳重。王耀并没有抬头看他,他只是低头看桌子上那只小巧的玻璃花樽,本田菊的问题直白不带修饰,就像揭穿了他内心的动摇一般。

他想起来有人和他提到过信息素契合论,两个人的信息素一但契合便很容易绑定在一起,同时也更能作为长久的伴侣。可什么是契合?

王耀摇头。这对于情感生活寥寥无几的他来说实在是太难认定了。

本田菊对于王耀看似否定的行为感到惊讶,心想着是什么选择导致了王耀的倒戈:“你放弃了?”

“伊万他还好吗?咒术附在他身上已经很久了。”代替回答本田菊的疑问,王耀提问他真正关心的事情,同时本田菊也意识到几十条时间线的积累不会在一朝一夕间突然改变,沉吟道:“好歹是活了四百年的血族。虽然精神攻击将持续使他受挫,但请放心,我应承下来将会为他驱魔。在那之前,王先生,”男巫深吸一口气,他已经做好进行烦琐的时空之旅的准备了:“鉴于我不清楚这条时间线会不会再次失败,我希望你跟我回到过去,回到伊万·布拉金斯基未成为血族以前完成同化。这是为或许将会到来的下一次重置做准备。”

月蝕·2

远处逶迤雪线皑皑茫然,熨着泥土的稀疏植被枯黄杂绿是并不妥帖的地表外衣,雾蒙蒙的针叶林戴霜蓄雪,寒冷的空气里水分小心地附着在阴凉处,由露珠凝结成似晶石般的冰点。小片针叶林与磅礴的山脉小心地拱卫这座不到一千户的村庄,四百多年之后这里将人迹罕至,而现在这些活生生的人们用双手和躯体锻造出一个个运转社会的零件,即使这里常年不与外界连通,仍能靠内部周转完成繁衍的延续。

“伊万告诉我,我长得像他的长亲。我没有想到,我竟然就是那个人。”

王耀跟本田菊并肩走在街头,这里的人并没有什么机会见到异乡人,对于东方人的概念也只浅显地停留在乡村教师口中的黄面黑发,因此即便换过了衣裳——仿古又行动不便的长袍让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象牙塔里走出来的人物,两个人的出现还是吸引了不少村民的目光。

本田菊短促地点了点头以示对王耀的回应,他显然也意识到两人走在大路上有些惹眼,从村庄的角落一路蜿蜒到村外不远处的湖泊,那是唯一一个给村妇提供打水洗衣的地方,极宽广且是半月形的,在极寒的季节会结出超过五英寸的坚冰,即便是成年人走在上面也可以自由滑走嬉戏。

本田菊的步伐有些快,王耀疾走两步才跟上他,男巫左顾右盼地在寻找些什么,而什么物像都不像是特别值得留意的,反倒是惊动了两个洗衣的村妇,大眼瞪小眼地觑着他们。

“不对,这里没有。”本田菊终于开口了,并且适当地调整动作幅度以便让他们不过于引人注目,他们两个异乡人反常地像个寻宝客一样在这穷乡僻壤四处乱转。

“你在找什么?”王耀不明所以。

“我的传送阵出了点问题,本来我是想回到布拉金斯基受同化的那一天的。问题是——这是推迟了还是提前了?”本田菊避开那些看热闹村民的好奇目光,拉着王耀穿过七拐八绕的村庄街道,那些或半开或紧闭的木窗里传来烹饪与交谈的声音,四百年前伊万家乡的风土人情王耀得以窥见一尺,口音与莫斯科的官话不同,这里的土话口音似乎更浊重一些。

前面一面花色斑驳的旗帜映入眼帘,那是地主家的象征,同时那相对于村民的圆木房子更显气派,是拜占庭气十足的砖瓦建筑,还时有穿着考究的商人前来拜访。绕过这占地面积颇大的宅邸,再往前看到的建筑便稍显颓败了,直到两人停在一幢观感较整洁干爽的木屋前,王耀才停下来好好打量周围的景观。

旁边是一个铁匠铺,这从门口放置着打铁的火炉风箱与时不时传来的金属敲击声能看出来。从巷道拐角那边传来两句低语,王耀循声看去,那是伊万和娜塔莉亚一同把草料搬到运货车的情形。

“运气还不错。”本田菊道,“我们回到了他受同化前的时间。”

“距离那一天还有多久?”王耀确保自己没有被伊万发现,事实上他也不清楚为什么想逃避伊万的目光,也许是因为王耀脑海中饱含关于他们两人的回忆,而现在这个只有十七八岁的伊万对王耀的存在还并不知晓。王耀虽有些情怯,但还是忍不住远远地观察那忙碌的身影。虽还是尚未长开的身形,但生活的重担压在伊万的肩膀上,让他失去了少年人该有的青涩,反而让他那泛红的脸颊逐渐蒙上粗粝的风霜。

“快了。”本田菊回答道,“即便是出现差错,时间的相隔也不会太大。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这段时间的过去……”

将草料捆扎完毕,娜塔莉亚在车后拍了拍那草块,仿佛这能给搬运工什么神奇的力量似的。随后伊万将车拉起,运步如飞地朝地主家的方向跑去。

本田菊见状跟上前。王耀也紧随其后,他注意到这名男巫的袖管里倏地钻出来一张纸符滑到手心,像是要做突发的工作。

伊万小心又迅速地运着货物,怎知遇到了个突然从转角冒出来的老太太,差点与她撞个满怀。情急之下勉力刹住脚步,车子也顿了顿,掉下一些草料来。那草料先前没扎紧,现在倒是稀稀松松撒了满地,伊万只好苦命地埋头干活,收集那些被抖落的草料。

劳作的伊万身旁也有一堆劳作的工人,那叠高的棚架之间来来回回地有建筑材料穿梭,有人把石料堆进藤条编织的箩筐里,借用滑轮将其运送上去。工头见到闯入他们施工范围的伊万十分不客气地嚷嚷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并企图将伊万驱赶出去。可伊万却加快了脚步去捞回那被风吹得老远的草料,将工头的话置若罔闻。而在这时,那束缚的箩筐的绳子突然一松,倒不是断了,而是拉绳的工人闪了胳膊,那重物便失去牵引,直直向伊万的脑袋砸去。

与此同时,本田菊也出手了,那张纸符稳当地击中了箩筐,连同筐内的石头也往旁边歪下,落地的时候激起一圈尘土,伴随着工头的叫骂声,伊万惊魂未定,呆滞地抱着怀里的草料,楞楞朝王耀的方向看去。

王耀不懂伊万是如何发现他们的,也许他也注意到了那张违背常识的纸符,在伊万那灰扑扑又带着两把草屑的少年人脸庞上,王耀捕捉到的只有狼狈和无措。他无来由地感到心酸,在四百多年前王耀看不见的地方,伊万与他的妹妹相依为命,过着艰难困苦的生活。

很快,伊万又回到他的岗位上,与那辆运送草料的车一起消失在王耀的视线中。

“在这异乡旅行的,现今可不止我们两个。在第三十条时间线以前,此处发生的事件是伊万被那筐石头砸得药石无医,而一名急切要扩张势力的血族同化了他。假如我刚才没有救下他,迄今为止的努力也要白费了。”本田菊为他的行动解释道,王耀微微点头,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萧瑟。

等好不容易把草料运送到地主家,刻薄的瓦列里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他的兜里揣着一些铜子儿,虽全是伊万既定的工钱,但他总要像往常一样给短工们寻个错处克扣一点的,反正这些势力单薄的农民们不敢闹事。克扣出来的薪水只能勉强够伊万和娜塔莉亚一餐的用度,伊万自然不肯,但他又知道从瓦列里这里不能占更多的便宜,只能与他拉锯着,一会说这草料多么好,运送得又这样及时,一会又说天气转冷,马儿需要更多存粮,要是他不干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新人替代。

瓦列里被他说得烦了,余光又看见伊戈尔——那个趾高气昂的地主儿子往这方向走来,才没好气地结束谈判,把那几枚铜币塞进快把嘴皮子说破的伊万手中,匆匆离去。

等结束一天的劳作坐在缺了一角的饭桌前开始一顿并不丰盛的晚餐,屋子外面却传来两声犬吠,听着不像无人管束的恶犬,反而轻巧中带着一丝奶音,是只幼犬。娜塔莉亚从碟子里拿走一块黑面包,偷偷将它塞进身上老旧却仍耐用的围裙口袋里,仿佛伊万不知晓一般正要悄悄溜出去,却被他的哥哥叫住了:“自己都不够吃了,还要喂它吗?”

“我不饿就是了。”娜塔莉亚有些心虚,仍强硬着语气反驳道。

娜塔莉亚把那只快冻坏了的小狗抱进来,小心地替它梳理身上的毛发,清理不慎沾到的泥巴块,幼犬通体棕黄,耳朵又耷拉着,尾巴见到娜塔莉亚时总是摇得欢畅,十分讨喜。她把面包掰碎了放在手心,幼犬便循着味道来吃食,湿漉漉的舌头不时点到她的手心,带给她一阵喜人的瘙痒。

结束喂食,她将它抱在膝上陪自己一同吃晚餐,可它似乎还没有吃饱,在娜塔莉亚将手伸向盘子的那一刻它也向娜塔莉亚的晚餐扑去,幸得娜塔莉亚左手一环,杜绝了它罪恶的爪子。

“万涅尼卡!不可以,这是我的晚餐。”

幼犬呜呜叫着,娜塔莉亚又有些动摇,掰下一小块喂给了它。

“娜塔……”伊万看不下去了。

娜塔莉亚还想说一些类似“我在纺织厂吃过了”之类的谎话,却发现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于是她认命地把万涅尼卡放到地上,任它撒娇地扑上自己的小腿抓着打着补丁的裙子,决定再也不把晚餐分给它了。

“我可以养它吗?”把剩下的半块黑面包沾着果酱吞进了肚子,娜塔莉亚还十分惊喜地看见他的哥哥变戏法似的从厨房端来两条熏鱼。

“我说不可以,你还不是一天两顿地喂着它吗?”

“天气这样冷,万涅尼卡没有栖身之处会冻死的。”

娜塔莉亚嘴里嚼着鱼肉,含糊不清地说着,脆香的味道弥漫在她味蕾间,她太爱熏鱼的味道了。伊万看向他的妹妹抚摸幼犬的动作,用刀叉伺候着桌子上那条足料的熏鱼,一口吞下肥美的鱼肚。

“娜塔,我今天遇到了件奇怪的事。”

伊万放慢切割熏鱼的动作,在这句话之后他显得欲言又止,而娜塔莉亚却又是漫不经心地朝他“嗯”了一声,说道:“比如瓦列里多给了你两个铜币?”她似乎并不那么认真关注她的哥哥有什么奇遇。伊万迟疑地将鱼肉送进嘴里,将微小的鱼刺和咸味的肉都嚼碎,缓缓咽下,一同消失在喉管里的还有他将要与娜塔莉亚分享的那些话。

王耀伏在畜栏里,小心没有被泥巴沾湿鞋子,也尽量没有惊动那头上了年纪的老牛。他摸出一把小刀,轻轻地在牛的脖子上抹了一下。

“嘘,别出声。”王耀极尽温柔地安抚那头牛的身体,希望他在采血的过程中不要惊动到主人。就在王耀近乎掩耳盗铃的抚摸动作中,他用碗接住了汨汨流下的鲜血,并且非常庆幸地认为是自己良好的安慰工作使得牛并未受到惊吓,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本田菊施咒让那牛动弹不得。

蹲在畜栏里饮了半碗,王耀感到有些饱肚,决定把剩下半碗带回客房。

旅店的老板娘见到王耀的那一刻展现出惯有的热情笑容,王耀怕她见到手上的东西,心虚地挽起嘴唇回应她,同时用宽大的长袍袖子遮住碗。本田菊也顾念王耀所想,十分自然地挡在王耀面前,与老板娘攀谈起来。

老板娘年逾五十,却还是个干活的好手,长得高大壮实,起初这两个稀奇的东方人出现在她旅店门口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两个语言不通又瘦弱的迷途旅人,谁知本田菊竟讲得一口莫斯科流利的官话,让她着实佩服。

这座村庄本不常有外人来访,因此这家旅店也只是由一间较大的农舍改造出来的层层隔间罢了,容量很小。王耀趁本田菊吸引老板娘注意力的空隙,偷偷掩护怀里的吃食逃回房间,一边感叹着自己怎么没向伊万多讨教讨教几句俄语,也不至于到了现在身处异地还要依靠本田菊才能过活。不过——王耀借着隔音并不好的房间依然能听到外面两人畅通无阻的交谈,想着即便是会了些词句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月蝕·3

娜塔莉亚披着灰蒙蒙雨雾姗姗来迟的时候,女工们已经开始工作十分钟有余了。她的鞋底有些薄,隐约还感觉到脚趾顶住的地方破了个洞,冷风钻进来的空隙,随着脚快速摩擦还逐渐挤出泛黄发旧的棉絮来。她不由得感到懊恼,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去年刚换的鞋子,这几个月来显得越发束缚双足了。

眼下并不该操心换鞋的事,她远远望了望纺织厂黄灰色的墙体,一条看门用的老狗恹恹地趴在靠近和暖室内的角落。宽阔的碎石场地磨得她奔跑的双脚有些痛,她续了续力没有停下,往那常年开着的大门跑去。

“你可算来了。真幸运,今天弗洛夏也来晚了。”

在娜塔莉亚隔壁工位的娜斯佳抬头看见那匆匆闯进来的蓝灰色身影,知道那是冒冒失失又可爱的娜塔莎,待这位不过十五六的小姑娘靠近,娜斯佳饶有兴趣地与她搭话。不过纺织机木梭子穿梭其中的噪音太响,娜塔莉亚刚擦去额间细密的汗便把自己塞进那狭窄的工作区里,无暇顾及与娜斯佳的友好交流。这名工作了五年有余的女工看娜塔莉亚这个样子,撇撇嘴,倒也没说什么,转头去忙自己的纺织了。

等娜塔莉亚投入工作半晌,终于意识到往日那个聒噪又爱锱铢必较的女监管并没有像往日那样来耀武扬威地巡逻的时候,她偷眼睨了睨偌大的纺织厂,戴着花色斑驳头巾的女工们被星罗棋布地安置在工厂的各个角落——这使得走道都快腾不出位置了,在那其间确实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慢腾腾地挪着。

“今天弗洛夏没来。”

娜斯佳刚结束一张织品,见娜塔总算舍得陪她聊会天,也乐于从繁重的工作中抬起头来与她搭话。

“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逃过清早一顿骂的?”

“就迟到了一会儿。”娜塔莉亚吐了吐舌头。

木梭子在机槽里不知疲倦地穿梭往来,娜塔莉亚谨慎地盯着它们,尽管被好心的娜斯佳——这个已经二十五岁的大姑娘介绍到这里工作已经有三个月了,她望着那些高速运转的锐器还是不免感到害怕。

“对了,上个月的工钱,你问她拿了吗?”

娜斯佳的话让娜塔迟疑了手上的工作,手上原料并不那样好的棉布经过刺绣加工变得精致许多,在手中摩挲却硌手。

“她说我上个月没有完成该有的数量,所以扣了些,但余下的至今没有给我。”

“怎么能这样?你还是个小姑娘,怎么做得了一个有经验的女工才做到的标准。”娜斯佳听了直翻白眼,音量拔高,险些盖过那噪音不休的织布机:“她就是在欺负你。”

“我今天会再去找她的。”娜塔莉亚低声道,将又一件织品裹好,放到篮子里。

“那你恐怕见不到她了,”在娜塔旁边的维卡插话道,就着娜塔与娜斯佳的对话她慢悠悠地说道:“弗洛夏请了一天的假,为了参加她女儿的婚礼。你们猜是做谁的新嫁娘?一个路过的钟表商。”

娜塔莉亚还未有所表示,娜斯佳却先瞠目结舌,良久才道:“钟表,据说做那个可赚钱了。”

维卡为她的话忍俊不禁:“做商人的哪个不赚钱?你看看,”她是在指她们手头那些织品,“有的人为了一件衣服要花几张大老爷,而我们却在这里为了一个铜板争分夺秒。”

“唉,”娜斯佳突然萎靡不振,几乎要趴在机器上哀嚎了,娜塔莉亚多怕她的脸就要变成一张并不完美的印花,只见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把新布匹导进吱呀作响的机器里一边说道:“我要是个Omega就好了,不至于这样辛苦,随随便便能嫁进商贾大家。”

维卡则三分不屑七分戏谑地嘲笑娜斯佳不切实际的幻想。

娜斯佳略有不平,把虚无的希望嫁接到娜塔莉亚身上。几乎是全工厂年龄最小的女工娜塔莉亚,还没有发生性征的觉醒。

“小娜塔也是要嫁人的吧。”娜斯佳托着腮帮子,宛若一个看见女儿出落得袅袅婷婷的老母亲。娜塔莉亚被她这样又煽情又痴迷的眼神看得起鸡皮疙瘩,背过身去回避娜斯佳的目光,一句话又飘进她耳中:“这么好的姑娘,是Omega还是Beta呢?”

这句话引起了娜塔莉亚的不适,她心烦意乱地回应道:“我才不要嫁人。我要永远跟哥哥在一起。”

这句话让娜斯佳有些惊讶,她虽知道这一对兄妹相依为命,却没想到娜塔莉亚是如此依赖她的哥哥。她仍不死心道:“可是你哥哥也要娶位姑娘回来的呀,除非他不是个Beta或Alpha……”

这话让娜塔莉亚就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大白鹅,无形的哀怨在她周身燃烧起来,伴随着诡异的咯咯磨牙威胁,她嚷嚷道:“我会永远跟哥哥在一起……”

娜斯佳真不明白,自己的话再正常不过,怎么就揭了娜塔莉亚的逆鳞了,若是再不说点话挽回,可爱的娜塔就要扑上来咬她的头发了。

“好好好,你们兄妹永远在一起。”

听到这般违心的祝福,娜塔莉亚竟真心实意地笑了,也不知是否把娜斯佳的敷衍当真。

结束一天的做工,已经是夜幕降临繁星如许,别家屋舍的灯光为娜塔莉亚照亮回去的路。娜塔莉亚熟稔地拣了往日回家的那条小道走,就是在这里,她捡到了四只小爪子都冻得僵硬、走路颤巍巍的万涅尼卡,它是那样小,窝在她手心里取暖,像是因过于虚弱难以养活而被母亲遗弃的。

娜塔莉亚像往常一样,试探地呼了几声。她的哥哥不让她在家里养万涅尼卡,她只得在这条街道上寻了一处为它搭了个简陋却能遮风挡雨的屋舍。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半块没吃完的黑面包,一边瞧着万涅尼卡毛绒绒的小脑袋已经从那木板下钻出,一颠一颠向娜塔莉亚跑来。

万涅尼卡扑进怀里的时候娜塔莉亚也心头一热,在一杯水在外头放会儿都能结层薄冰的季节里,万涅尼卡软乎乎的身体让她的身体因为精神愉悦而从内而外地满溢着温暖。但这份温暖却因为渐次呼啸而来的寒风而僵持,因为那预示着将迎来更严峻的冬天。想到这里娜塔对热烈地朝自己撒着娇的万涅尼卡感到愧疚,她不知道还能保护它多久,小狗抱在手里仍显得瘦弱,没有人类的庇护它难以度过这个冬天。

也许她还可以趁伊万不注意把万涅尼卡抱进房间,假如它安静的话……

没有停下抚摸的动作,思考间,万涅尼卡却不再舔弄娜塔莉亚手心,从她的怀抱里跳出来,警惕地盯着少女身后,并咧牙从喉间呼呼地发出低沉嘶哑的威胁声。

这是万涅尼卡第一次有如此反常的表现,娜塔莉亚回身,见到那讨人厌的伊戈尔就在她后面,与他相伴的还有些年轻人,都是些不招人待见的地痞流氓。

娜塔莉亚向来不阿谀逢迎,即便为首的人他的父亲是当地地主,她也是语气生硬地回应伊戈尔绝非善类的目光。

伊戈尔狭长的眼睛像不怀好意的黄鼠狼,上下打量着娜塔莉亚。而这双眼睛就是继承了他善于剥削农民的父亲,他常用他的“光荣事迹”教育伊戈尔这是为商之道。正愁没找到什么好借口,那只朝伊戈尔狺狺狂吠的幼犬便映入眼帘。

“我就说我的狗怎么莫名其妙丢了,原来是你偷了呀,娜塔,你说要怎么赔偿我?”

“万涅尼卡是我捡到的,并不是你说的偷。更何况我做事光明磊落,何必像某人一样深夜带着些不知所谓的人到处晃荡……”

伊戈尔不怒反笑,也许是他初次被个农民嘲讽,也许是他早就知道娜塔莉亚反抗不能,往前走几步,娜塔莉亚也随着他的逼近迅速后退,想躲开却被其他人堵住了去路。

“你到底想干什么?”娜塔莉亚这才有些慌神,小时候她与好几个男孩痛痛快快地打过架,但许多年过去,她就算再记得那些与孩子们稀里糊涂斗一场是用怎样的巧劲蛮力,可如今几个人牵制住她,她难以脱身。是的,她并不怕这些人。娜塔莉亚捏紧拳头,周边竟然没有一件趁手的武器,哪怕是一柄坏掉的铁锹也能为她争取时间。

两个人扑上来抓住她手臂的间隙,她忽然看到一道黑影从伊戈尔脑后袭来,似乎只是一击手刀,便使得伊戈尔应声倒下,还没扑在娜塔莉亚跟前,便被那道黑影揪着领子扔到旁边去了。

伊戈尔的跟班过去与黑影缠斗,那黑影却快得如同鬼魅一般,短短七八秒几个人变如同散了筋骨一般软趴趴地在地上横七竖八地摆出并不好看的图形。

娜塔莉亚隐约在混乱中看到黑影的面庞,那是斯拉夫高地极其罕见的五官,像是从不来自寒冷的北方大国。鸦黑色长发与长袍,更衬得他光洁的脸庞白皙雅致,伴随着哀嚎声,他的表情竟没有一丝狠戾,这没有波澜起伏的面容就如同他出手的风格,就像个无情的幽灵。

收拾几个不入流的流氓对王耀来说就像做个体操一样简单。正当王耀理了理长袍上不存在的灰的时候,有两个一直躲在暗处等待时机的冲上来企图偷袭,一个用臂膀勾住了他的脖子企图钳制他,另一个则携了刀子要刺上来。

王耀自然不会任他摆布,合口一咬。只是这齿尖漫溢开来的血腥味在一瞬间刺激到了他的味蕾,使王耀为之一振,人血所携带的香甜一瞬间冲上了他的大脑,身上所有的器官都随之兴奋起来。

他尝过人血,可那也只是唯一的一次,在伊万穷尽各种方式诱导他饮血后他被逼得咬了伊万。可他不知道在长期只饮畜血之后,人血的味道会让他饥饿得疯狂,近乎吞噬殆尽地渴求。像是捕兽夹竭尽全力留住猎物,王耀凶狠得几乎要扯下那一块肉。

痛呼在他耳后响起,但那似乎只是为身为血族的王耀助兴罢了,他感到心里分裂出出两种势力,一边是黑暗与狂暴,一边是光明与理智,而嗜血的想法还在不断滋生。

人类自己挣脱了血族的钳制,代价是自己手臂上的一块肉。

王耀总算回复了一点精神,他捏着喉咙干呕,企图把那些让他疯狂的血液连同那些可怖的想法一起吐出来,但是那近乎杯水车薪,他的脑海里疯狂涌出关于屠杀的画面,尽管那多多少少是与血族拼杀的记忆,但到了这里却是去捕猎人类。

娜塔莉亚搬起石头重重地砸晕一个落单的小流氓,他似乎想趁王耀失神的片刻逃脱,可却七拐八绕地撞上了要补刀的娜塔莉亚,十分倒霉地顶了头上一个大包昏过去了。

娜塔莉亚也察觉到了王耀的异常,朝他跑过去,王耀却声嘶力竭地一手捏住喉咙一手阻止她的靠近:“别过来!”

她顿住了,不是因为王耀的话,她根本就无法理解王耀的语言,而是嘴角蓄血的王耀有些可怖,这与他刚才措置裕如的气度不同,如今更像是受了什么打击。

但她还是坚定地接近王耀,她相信救了她的陌生人是个很好的人。王耀缓缓地抬头,在他布满生理泪水与充血的泛红眼睛中,娜塔莉亚淡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在灯光下又显得梦幻轻柔。

“去我家坐坐吧,我给你做一碗热汤。”

月蝕·4

王耀站在娜塔莉亚的庭院面前,虽然那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庭院——用树枝简陋地围了房屋面前一圈作为一道简单的栅栏,这微不足道的防线在积雪深厚的冬季会完全见不着踪影,半保守半开放地谨慎对待来访的客人。布拉金斯基家可不常有访客,上次莉莉娅姨妈踏进这里还是为了借他们家尚锋利的剪子以收集羊毛。还没有到下厚雪的季节,小木屋门前的空地打理得还算干净,瓶瓶罐罐与务农工具稀拉堆在屋檐下,那处缝隙间同样也钻出来些黄草,在下雨的时候会变得略微潮湿。

木屋的墙壁依然由切割整齐的圆木堆砌成,从那其中开辟的小小窗口里散发出暖黄的光。王耀往那半掩着的门口迈出一步,又显得浅尝辄止,终是带领着他的娜塔莉亚先一步进了家门。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客厅没有人,只留了一盏油灯,焰火在娜塔莉亚开门的那一刻摇曳,像是专门迎接她。

“哥哥,我带了位先生回来。”

伊万只以为他调皮的妹妹又抱了什么小狐狸小猫回来,当他意识到他的妹妹真真切切带了个活人,而且是个男人,更是他那天见到的人,他开始觉得事情已经往脱离他预想的事态发展了。

王耀满怀心事,这些在见到屋内的伊万那一刻蓬勃欲出,转瞬嘴角挣扎几下,又化为氤氲之息。娜塔莉亚看不见王耀眼中几番明灭的情绪,她只跟她的哥哥解释如果不是王耀的出现,伊戈尔还不知道要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伊万对王耀的观感因为娜塔莉亚的遭遇变得好起来,但他仍不太信任这个陌生人。他默许了娜塔莉亚为他端上一碗热腾腾的蔬菜汤作为报恩的礼物,却在娜塔莉亚提出要留宿王耀时提出反对。

“他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你看他的装束,也不需要我们帮助。”

“可是这位先生救了我,这么晚了,他能去哪里呢?”

“即便你想留宿他,我们也没有多余的床铺!”

“我的床铺让出来就好了!”

娜塔莉亚不服,近乎任性地与她的哥哥对着干。她几乎要觉得觉得她哥哥是只不懂知恩图报的白眼狼了。

伊万拿自家妹妹没办法,只好答应道让妹妹今晚该睡哪睡哪,自己的床铺让给王耀。

要是放在以前,是同村的乡民对他们家施以援手,伊万定是要从自家并不那么肥沃的土地弄出点好的以示感谢,可这会儿不同,他亲眼看见王耀与其同伴的力量是多么反常,即便他们用这力量救了他。在这个怪物横生的时代,有这样的想法无可厚非,毕竟连村口的三岁小儿也会唱关于狼人与吸血鬼的童谣。伊万敢打赌,如果他把真实情况尽数告诉娜塔,她多少也会感到害怕。

墙壁的效果隔音不是十分好,即使王耀并不听得懂他们的话,两兄妹还是在隔壁房间低声谈论着。而坐在热汤面前的王耀却发起了愁,鉴于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吃下它实在是困难,怀着愧疚,他把这一片心意让给了一直在他脚边打转饥肠辘辘的万涅尼卡,它是方才跟着娜塔莉亚的裙摆进来的。

不负王耀所望,万涅尼卡风卷残云地替他料理了蔬菜汤,从地上端起碗来的时候,王耀抬眼见到伊万的双脚。

王耀希望伊万没有看到他这番动作,就算伊万不会认为自己糟蹋了娜塔的心意,说不准还会以为他喜欢在奇怪的地方进食。眼角余光一瞥,万涅尼卡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动作已经没有方才那般拘谨,他告诉自己面对眼前的这个年少的伊万,他现在是一个大了伊万十岁有余的年长者。一想到他终于做了伊万的“长辈”,便无来由地有翻身做地主之感,嘴角微不可闻地抽动一下,为抑制那突发的笑意。

伊万自然是没注意到王耀的异常,他配合手势,问王耀是否愿意在他家留宿。王耀十分不解,直到娜塔莉亚不由分说地拽住他的袖子,将其带到哥哥的房间,这样近乎不得体的热情让王耀无所适从,他坐在伊万的床铺上,眼看着娜塔莉亚对伊万说着:“他真的是个好人。”又看着她对自己笑眯眯地说了什么话,大抵是好话,可能是“晚安”之类的,又看看立在一旁无可奈何的伊万,猜到他这是被邀请着留在伊万家过夜了。虽然这邀请弄得他一头雾水,近乎先斩后奏……

王耀拥被仰面躺着,乡村的夜里很寂静,寂静得像是一碗浓稠的黑色汤药倒灌在头上。他听到伊万在地铺上翻过身的声音,不过这因为深沉的寂静而显得清晰,如同在他身侧一般。不知道是否夜晚的黑暗静默过了头,正如白昼太过也让人觉得无边无际的惨淡,在这样的夜晚里,王耀无法安宁地入睡,他开始胡思乱想。

王耀窝在伊万的被子里。床铺有些年月了,俄国人一贯睡小床,伊万的被子自然也不大,所幸也能盖过他的头顶。在睡前王耀特意示意在地上铺被衾的伊万,他要把床上这较厚的被子让出来,而伊万则表示不需要,也许是少年人身强力壮,也许伊万压根就不想欠王耀人情。

在这往后翻四百多页,从小农民进化到大地主的伊万也让王耀睡他的床。不约而同的,没见几次面就自然而然躺人被窝。王耀幽怨地想着,他知道如今的伊万什么多余的都没想,可四百多岁的伊万想的东西可多的去了!

在知道王耀性征的前提下自作主张把他锁进自己房间里,就算知道王耀会费尽心思寻找利器伤人,也成天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在无法控制的某一天里,居然还……王耀一直觉得那是个阴谋,明目张胆的阴谋,即便王耀偶尔也觉得促成那个错误自己也有点责任。

跟这位血族顺水推舟的那些日子里,王耀偶尔想起这些,躺在伊万身侧听那酣然自得的呼噜声,都会无名火起,恨不得揪住伊万的衣领大声质问他:你以为得到Omega就这么容易吗!!

王耀觉得自己碰上伊万算是万分倒霉,又是万分庆幸自己没一个糊涂让出终身标记权,不然某天一定会仰面泪目直呼:亏了啊亏了。

电光火石间,王耀突然顿悟了,他为什么要为一个无关紧要的Alpha费尽心思呢?这么多年来也接触过一些令他失望的Alpha,伊万大抵也跟他们没有什么两样,不过就是花里胡哨罢了。王耀在脑中认定了这个词,伊万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掉到塔底了。畅快淋漓地在心里贬了一通伊万,王耀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不期然对上了伊万的眼睛。

这时的伊万对他四百年后将要对王耀做出什么恶劣行径全然不知,王耀有点愧疚,他刚刚还脑内谴责这双紫色眼睛总是迸射不怀好意的光芒。

在黑暗中,作为血族的王耀眼睛是不同寻常的,折射兽类瞳孔般的光,这让伊万更加笃定他不是常人。

“你是谁?”

伊万一字一句,王耀听不懂那语言,没有回答。伊万抿着唇,那脸色在黑暗下不知是否还是红润的,在王耀的只辨明暗的夜视视线内只有那双眼睛带着活人的光泽。

迟疑着,伊万伸手探向那两只在黑暗中幽幽折射光芒的眼睛,那场景是诡异的,却因为那是像宝石一般的琥珀色,让伊万只感到面对未知的好奇,从而忘却危险地试探着,如同抓两团明丽的火一般。

王耀的睫毛在他的手指靠近那一刻垂下,轻微扫过他的指纹,就像是被穗子滑过。

“你在四百多年前,就想摸我脸了啊?”王耀戏谑地低声说道。

伊万已经收回手了,他意识到面对一个陌生人他不该如此唐突,更何况王耀异于常人。他深知与王耀对话套不出什么信息来,正想撤回身子躺下,王耀却忽然拉住他的手,不待他出声,他的手竟被按到了王耀脸上!

这样的动作维持了大概三四秒,抑或只是因为思考短路而造成的时间误判,伊万极其震惊地看着这个男人用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与他打招呼——他宁愿将语言不通的王耀的行为理解为打招呼,鉴于不会有哪个男人拉着手让他抚摸脸颊。

“摸吧,你真是占尽了便宜。”王耀认命似的叹了口气,不忘说道:“跟四百年后一样的手感哦~”

说话间,伊万干燥温暖的手掌尽数将王耀的呼吸吸纳,王耀感到他攥住的手有些颤抖,定睛看伊万,已然是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那神情像是迷惑也像是震惊,更多的是嫌弃……

王耀被伊万的嫌弃打击到了,不甘示弱地嘟囔着:“就你这样的……”

伊万就像个被调戏了的良家妇男,闪电般缩回手,就像王耀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好的噩兆般,翻身裹了被子背朝王耀躺下,但他一定在短时间内难以入眠。王耀讪讪收手,伏在床头撑着下巴欣赏着伊万青涩的做派,自豪地认为自己在感情上压了伊万一头,即使这非常有错误示范的嫌疑。

再次看到本田菊时,王耀已经告别伊万一段时间了。虽然在门口送别王耀时伊万把脸拧得像捆起来的茅草一样,看得王耀是百感交集,但那着实算不上恶意,反而还被笑得灿烂的娜塔说成是给客人摆脸色。

伊万再次觉得他的妹妹真的太天真了。

本田菊告诉王耀:娜塔莉亚的死是不可逆转的。无论在哪条时间线做改变,选择抑或调整,结局都是一样的。

“可当时她被一群人堵在那里,我总不能看着一个女孩子被……”

本田菊摇了摇头。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即便你那时候不出手,也会有人来救她。事实上,这件事是导火索,间接造成了她的死亡与布拉金斯基的转化。这件事发生后,距离那一天也不远了。”

月蝕·5

娜塔莉亚提着木桶,经过草棚的时候迎面扑来好几只蝇,在她光洁红润的脸庞边绕来舞去。鼻腔充斥着着饲料和牛粪刺鼻的味道,她小心地拨开畜栏的木门,观察这头奶牛饱胀的奶囊。莎莎尚在盛年,见到娜塔提着裙头进来的时候也不挪挪身子,它早就习惯了取奶人的存在,懒洋洋地嚼嚼嘴里尚未吞下的草料,甩了甩尾巴。

娜塔只当它是在跟自己打招呼,半回应半自娱地拍了拍它黑白相间的身躯,因为不常清洗,它的肚皮染上了黄色的污渍。

庆幸工厂还能每周放一次短假,她能来瓦列尔家打打零工,尽管她不喜欢这个尖酸刻薄的管家,不过为了那一点尚可观的工钱,她还是愿意出卖自己的劳动的。

指尖捻着充盈的那处,泛着粉色的光泽,这是一头奶牛健康的表现。娜塔莉亚的动作并不那么熟练,几个来回之后总算摸清了点门路,上下来回频率规律,一面双手劳作一面放空脑袋,想像着自己就像工厂的机器里那枚永不停歇的木梭子,一去一返不知疲倦。抹去头上的汗,肩膀已经有些酸痛了。拍拍莎莎的奶囊,那处已经有瘪下去的趋势。娜塔瞅着桶里的半桶牛奶,知道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决定先把这些挪到地下室封存。

半桶的重量不算大,娜塔莉亚手脚轻快,提着桶又平又稳,穿过雇主家的庭院,熟门熟路地进了地下室。寒冷的冬日里,干燥的空气让她的鼻腔有些不舒适,加紧步伐踢开那通往底下的翻盖木闸门,此时地下的温度相对于地上要温暖得多,不至于让热腾腾的牛奶结冰。

瓦列里又让她送些新做好的酸奶给一些富绅。娜塔莉亚在得知她可以得到双倍的工钱之后,应下了这本来不是她的工作,只是因为原本送货的短工崴了脚。

要送的只是几家人,却几乎让她跑遍了一个小村落,在敲开最后一扇人家的门后,开门的是一个头上包着纱布的青年。

娜塔莉亚一眼就认出了他,这正是那天晚上的伊戈尔。她完全不知道伊戈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正如看见娜塔莉亚的那一刻伊戈尔脸上浮现过惊异,转瞬是恫吓般的威胁。

“你来这里做什么?”

“请让开,让我见这里的主人。”

娜塔莉亚强硬地说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这并不与她精致柔软的金发相称,淡粉色的唇微微抿着,想要躲避伊戈尔的目光。

“哈?我可就是这里的主人哦?”

伊戈尔抬臂撑住门框,斜过身子挨着,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木门上敲击,这让他看起来就像只把梅花鹿堵在山洞里的豺狼,语气包藏祸心。

娜塔莉亚知道无法与这个无赖交流,索性将东西一放扭头便把那只像除了毛却依然耀武扬威的孔雀扔在原地疾步离开,可伊戈尔却先她一步将她堵在前头,不待娜塔莉亚说些什么,伊戈尔抢先拽住了她的手,直直指着包着纱布的滑稽脑袋,巨大的纱布团让他看起来像个阿拉伯商人,他不依不饶地向企图把手挣脱开的娜塔莉亚说道:“看啊,这都是你做的,你就不打算道歉吗?亲爱的娜塔?”

娜塔莉亚胃里一阵翻涌的恶心,想掰开伊戈尔纠缠不休的手,两人争执间在雪地里踩出一片凌乱的脚印。几乎是吼出来的,她朝这个仗着身份胡作非为的纨绔子说道:“放开我,是你自作自受!”

眼前伊戈尔可憎的面目忽然变成一片漆黑,有人用麻袋套住了她的头,她想抓住那个不怀好意的人,脚下却打滑了,缠在她脖子上的麻绳几乎要将她勒晕过去。有人隔着粗糙的麻袋按住了她的口鼻,让她几乎窒息。所幸没有人对她拳打脚踢,她乱蹬乱晃的手脚只是被匆忙地捆了起来。娜塔莉亚只假装被捂得失去了意识不再乱动,麻绳困得很严实,丝毫不是因为她是个姑娘而手下留情,因为她被逼得狠了的时候有相当的蛮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知道她被一个人抬进室内并放到柔软的床铺上,她心里升起些不好的预感,手指不断地摸索着困住她的麻绳,但显然指甲并不能割开它丝毫,她只在微小的摩擦中感到来自手腕的钝痛。

麻袋终于被掀开,娜塔莉亚得以见到光明。映入眼帘的仍是伊戈尔,他的表情就像小说里那些伤情的青年,只不过用了一系列下作手段的他此刻在娜塔莉亚眼里跟阴沟里的老鼠没有什么两样。

“我最近时常在想,要是第一次见面我就对你好些,是不是不会有今天?”

他近乎病态地托着脑袋,打着圈抚摸那金色的发梢,娜塔莉亚偏头看见一个人立在阴影里看着他俩,这就是刚才把她扛进来的那个仆人,鉴于养尊处优的伊戈尔没有硬朗的身板。

娜塔莉亚没有说话,伊戈尔又自言自语:“你以为你是什么?连你的哥哥,噢,他现在还在为你母亲留下的债奔波劳命。表现得顺从一点,对你真的没有什么坏处,小娜塔……”

伊戈尔的手指在滑过少女脸颊的时候终于被遏制住,娜塔莉亚尖利的牙齿狠狠地嵌进他的肌肉里,很快他就感觉不到指尖的存在了,急迫地要将手指抽出,连带脆弱的筋腱也要断裂。娜塔难以在紧咬住伊戈尔指头后维持平衡,一下子往前扑去。嘴里漫开一阵恶闻的咸腥,而那些液体随着挣扎争先恐后地溢出嘴唇。

在娜塔莉亚看不见的背后,仆人提着硬物猛的朝她后脑一击,这不幸的重创使得牙齿又嵌入伊戈尔血淋淋的手指一毫,随后她便再也不动作了。伊戈尔费了好大功夫,半半抽搐半翻着白眼才撬开那夹着自己手指的牙关,用尽他毕生所有的肮脏词汇咬牙切齿地痛骂。

“狗娘养的贱人,妈的……”

那团金色海藻般漫丽的长发沾上了黑色的血污,斯拉夫少女本该灵动的双睫与眉眼此刻却了无生息。

仆人扔掉那凶器,楞楞地问他的雇主现下该怎么做。可他的雇主却仍专注于自己作废的手指与喋喋不休的谩骂,他决定在这个没有同情心的雇主想出别的法子来折磨娜塔莉亚前把她送进河里喂鱼,这是目前唯一一个既能封住她的口而没有后顾之忧的选择了。

仆人没有想到的是,娜塔莉亚并没有死去,而是在半夜被套进大麻袋里颠簸运送到湖边的路上逐渐醒来,迷迷糊糊感觉到脚上被绑了什么东西,后脑又痛得厉害,全然没有招架之力。

直到被扔进湖里,干结的血块与脏污的发丝混在一起干扰她的视线,刺骨的冰冷让她连在水中划动双臂都困难,她水性并不好,要命的是那拖拽住她双脚的巨石正将她引领至深渊。从她口鼻中绝望地逸出来几个大大的气泡,这些无用的呼救在寂静少人的深夜还不如针叶林沙沙作响来得铿锵有力。很快她的肺里就充盈着湖水,两分钟后,她的恐惧与痛苦已经逐渐消亡了……

一大清早,娜斯佳几乎是把布拉金斯基家的门砸开的,她整个人扑上那扇不大结实的小木门,片刻后迎来了顶着两个黑眼圈的伊万。他显然也因为娜塔莉亚的失踪而彻夜未眠,愁云像藤蔓一样盘结住他苍白的整个面庞。

娜斯佳颤颤巍巍地,连话都因为抽噎而说不连贯,她将一些完全是不好的信息碎片带给伊万,尽管那不是完整的事情始末,伊万还是在她说出地点的时候顾不上刨根问底地往湖边跑去。

是几个在湖边洗衣的村妇发现的娜塔莉亚,叫人把她拉上来时发现她冻得僵硬泡得发白的脚踝上还系着用来捆绑重物的麻绳,可石头却已经因为捆绑得不太妥当而半途脱出。

女人们因为这突发的状况还心有余悸凑在一团议论,她们大多不认识娜塔莉亚,只是眼熟曾有这么一位姑娘从她们眼前经过,怎么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沉湖了。

娜塔莉亚的身体已经如同坚冰,仿佛稍一用力便会让她脆弱的手指粉碎。她的哥哥跪在旁边,悲痛与愤怒交织一处,像是深海内涌动的洪流。可面对他发狂般的质问,路人却无动于衷,任他再悲愤,这洪流永远被群众的冷漠所掩盖,伪装得如同平静的海面。

只有抖得像只筛子一样的娜斯佳跌跌撞撞跟上来,断断续续说道,有人曾看见娜塔莉亚给伊戈尔家送去酸奶,之后便再没有音讯了。

从那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中,伊万看见了那双躲闪的眼睛,他认出来那是伊戈尔的仆人,在两人目光相对的那一刻,仆人竟然转身就跑了。可人群熙攘让他行动困难,没几下他便被愤怒的伊万赶上来扑倒在地,这个造成娜塔惨死的元凶虽在被伊万捕捉的那一刻脸上闪现过恐惧之情,但仍把错误完全地推给了他的雇主。

围观的群众抛却牲畜料理、农事生产,一股脑似的,跟着伊万直冲伊戈尔门前,这一团乌云似的排兵布阵,声势浩大,直让伊戈尔略略胆颤,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招来家丁要把他们一窝蜂哄散。

伊戈尔心有戚戚,本来他只想等事情风头过了便万事大吉,只是他没想到他的仆人竟干事如此不利落,惹得这样一大堆人堵在他的门前,还有一个咄咄逼人的伊万。

在伊万的质问以及群众不怀好意的围观下,伊戈尔被逼急了,不自知地说道:“是又怎么样?”顿时一片哗然,坐实罪名的同时伊万也不顾一切地扑上来要跟他拼命,虽然伊戈尔瘦弱,可伊万再有气力也抵不过他腰间的手枪,老式手枪里填的不过寥寥数枚子弹,可一颗便足以要了伊万的命,更何况情急之下伊戈尔将枪口抵在伊万胸口穷追猛打,一时间火光乍现,登时伊万与起哄的群众一并没了生息。

伊万趔趔趄趄往后退了几步,喷溅上血污的手指却还仍不放开伊戈尔的衣领。而伊戈尔那只被娜塔莉亚咬断的手指已经因为激烈的动作而源源不断渗出血来,他忍着指头的痛楚把伊万难缠的手掰开,并因为伊万的眼睛里逐渐失去光彩而洋洋得意。

王耀在人群中目睹这一切,正想冲上前,本田菊却拽住了他的手腕,带着警告意味地用眼神示意他停滞步伐。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伊万倒下,血如泉涌般染湿了伊万整件衣服,王耀只感觉心像是被攥住了般,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难以忍受的抽痛。此时的伊万只是人类,王耀知道这种程度的伤害他必死无疑。

伊戈尔神情冷漠地整理胸前被抓得凌乱的皮毛衣裳,像是驱赶晦气般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从鼻腔扔下一声不屑的气音便回屋了。场面瞬间作鸟兽散,一切就如伊戈尔预想的那样,这群贫贱鄙陋的乡民除了看了一出热闹外就别想从他这里得到半分好处。

本田菊没有拦王耀,王耀得以在伊戈尔消失在众人眼前后出现在伊万模糊的视线内。伊万在王耀出现在身边的那一刻并不有所反应,却在王耀近乎挽留将死之人的动作——比如企图用抓住他的衣服、摇晃他的身体、呼唤他的名字来抓住他飘摇欲散的意识时用带血的手抓住王耀的手以示回应。即使这回应并不是为了给陌生的王耀的,而是条件反射。

本田菊只以为王耀急着要转化伊万,很想提醒他在众人面前做这样的事是会引起恐慌的,没想到王耀居然朝仍锲而不舍在原地围观的少量乡民们呼救。

对于王耀这种干扰他选择的行为,本田菊几乎要扶额了。

月蝕·6

费了好大功夫把伊万挪到远离镇子的小木屋,把他放在干净的床铺上的时候人已经接近休克了。本田菊察看伊万的眼睑并探查脉搏,告诉王耀可以开始同化。王耀还没从搬运沉重的伊万后喘过气来,听到本田菊的话他却愣了愣:“怎么做?”

本田菊则一脸奇怪地反问他:“当然是咬他了?”

王耀用更加迷惑的表情回应道:“咬哪里?”

作为一个连能力都还没有完全掌握的血族,王耀觉得这样确实有些为难他了。不过这对于本田菊看来却是作为预备四代始祖的失职,要知道作为一个创造新生代血族的长亲,竟然连怎么扩张族群的方式也不知晓……本田菊决定尽一个男巫辅助始祖的责任,尽管他并不想在四代之后继续自己枯燥乏味的工作了。

“就是这里,凹陷下去的地方。”

本田菊十分贴心地按住伊万脖颈逐渐冰凉的皮肤,细致地为王耀用手指圈出那一块地方,就像是外科手术医生用马克笔做记号。那处已经因为激烈的动作与血液的流失而开始僵硬。虽说全身血液置换的方式可以让伊万更快醒来,不过王耀如今这幅境况,本田菊认为这种耗费精力的方式只会让他俩两败俱伤,比如说因为血液损失过多而引起的王耀休眠或者伊万死亡什么的。

王耀咽了口唾沫,这使得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感到无来由的紧张,尽管他知晓在本田菊的引导下,他已经在过去的好几条时间线里亲身经历过这件事,如今本田菊依然也像自述所说尽职尽责地站在身边指引他,可他就能镇定自若地做好这件事了吗?牙齿没入皮肤的空隙里,他的唾液伴随着毒液流入血管,渗透进伊万的每一个细胞,正是这种奇妙的物质让亚瑟数年如一日地研究,只需要一点便能将人类转化成另一个种族的物质,它能用很多次形容:神奇的、可怖的、难以琢磨的……在生命方面,王耀难以判定这种方式是在拯救还是折磨一个将死之人,他依稀记得伊万告诉过他自己是非自愿成为血族,所以他穷尽四百多年的时间里没有忘记过他的长亲的面貌,以求有一天能让他的长亲承受相当的痛苦。如果他的长亲真的像他所述的那样与他活到同一时代,也要比四百多岁的伊万还要年长。事实上,这也是最奇妙的现实,伊万的长亲居然是王耀自己。当置身于这个深沉的轮回中,王耀最初饱尝身份置换的痛苦时,亦没有想过他也会做造成伊万痛苦的始作俑者。

等伊万获得新生时,本田菊告诉王耀这已经是旅程的终点了。王耀却看向伊万眼底,迷茫与无助填充了伊万整个精神世界,就像王耀当初那样,感到世界分裂开来两半,虽然活着却仍感到自己滑向深渊。

“我想留下来陪他一段时间。”

经过思量王耀终于下定决心要跟本田菊提出这个要求。

在伊万醒来时,这个可怜的兄长第一句话是问他的妹妹身在何方。王耀将他带领到娜塔莉亚的墓前——那是他与本田菊匆匆为她堆砌的墓冢,她小小的尸体就埋在这六尺之下,上面还有一束王耀采来的花朵,已经因为伊万长达一周的休眠而枯萎。

站在伊万身侧,他看到伊万的眼泪蓄在抽动的嘴角又很快滴落,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伊万流泪,尽管这是在他羽翼未丰的时候。或许在伊万心目中他还是人类,可与地下的娜塔莉亚相对无言的时候,黑暗已经从他脚边攀爬上来,犹如牢固的蛛网包裹住他破碎的心灵。

本田菊显然不太赞同王耀的想法。他们所处的时间线不会因为两人穿越时空而停止运行,在传送阵出现失误的情况下,他们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半个月的时间了。而根据他的经验,在现世的伊万需要他的帮助。他无法同时兼顾两个时空,如果王耀在这个世界遇到危险,那只能重新来过。

“伊万如今还是新生儿,如果没有人教他怎么成为血族,他会遇到很多阻碍。”

“尽管是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

本田菊并不在乎伊万会受到多少挫折,并企图用更多理由来扭转王耀陪伴伊万的想法,在他的认知中,尽可能地减少分岔的新路径是最佳的选择,随心所欲地引导事件发展并不是他的初衷。

但王耀的倔强超乎寻常,一面佩服着这位新始祖给他找麻烦的能力,一面告诉王耀他最多只有两个星期的时间,在现世由贝什米特家族与沼地狼人联合的势力已经因为那个未曾破解的诅咒而形同朽木,在伊万被诅咒困扰得焦头烂额的白狼针对之前,本田菊需要协助他离开。

等只剩下王耀与伊万两个人后,王耀才感到些许后悔,本田菊口中的“语言不通”让两人的相处的困难程度超乎他的想象。比如说服伊万进食这部分,王耀认为当初的伊万大抵也是像他如今这种感觉。

俄语特有的卷舌音听起来似乎是谩骂,在伊万一次又一次躲开王耀将盛着畜血的碗送到嘴边的动作后,王耀已经能差不多主观地猜出伊万的意思了:滚开,你这怪物。

王耀认真地思考了很久,认为自己不能像当初伊万那么简单粗暴,即便是作为强势的那一方也着实不能接受那样的喂食方式。

这位年轻的长亲矢志不渝,本着方法总比困难多的乐观心境,独辟蹊径地决定让伊万尝尝饥饿的滋味,饿晕了再喂,醒了再饿几回。这可比当初伊万的逼迫有用得多,伊万也并非像王耀那时一样钻牛角尖,没几个回合他便幽怨地认命进食了。

等伊万完全习惯饮食,王耀觉得可以带伊万捕猎了。打个山鸡套个野猪本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更何况拥有更卓越身体素质的伊万,王耀觉得他可以无师自通。可当两人钻进那森林里的时候,连只兔子也摸不着的伊万让王耀大跌眼镜。他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伊万虽然只有十七八岁,可基因的缘故加上常年的锻炼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个羸弱的,怎么就逮不住一只猎物。

王耀费尽心思把那只西伯利亚狍赶到伊万的视线内,伊万却视若无睹地任由它惊慌失措地跑开。王耀几乎要被伊万无所事事的模样激怒了,如果不是他赶在天黑之前去弄来一窝兔子,他们就要被饿死在这荒山野岭上了。

把剩下两只兔子当做储备粮扔进笼子里,伊万蹲在角落幽幽地瞅着灯焰,王耀心想是否是自己的教学来得太快太急了。他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好老师,在能力觉醒这方面他也无法理解,再来点高深的理论——比如说在伊万面前变成一只小蝙蝠,他也不能胜任。

两个星期的时间有点短了,带着私心的王耀执意留下来与伊万作伴,明显是教不了什么作为血族的生存技能的。连伊万本人估计也摸头不着,王耀的出现对于他来说有什么意义。

伊万只是在独自沉浸对妹妹逝去的哀伤中,偶尔观察给了他新生命的王耀。这个时候的伊万因为有王耀的庇护并不知晓自己将迎来的命运,当他切切实实走过四百多年,对当初同化他的长亲的憎恨会与日俱增也会逐渐衰减。

王耀大概猜到,在过去的几条时间线里因为各种原因而让伊万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得到长亲的教育,更加因为缺乏庇护而被家乡的圣十字军驱赶猎杀。那是怎样孤独无助的经历?在无数个夜晚里,年轻的伊万会被如影随形的恐惧侵扰得睡不着觉,要花多长时间他才能学会在黑夜中悄无声息地潜行?

王耀不知道伊万是怎么撑过去这些日子的。如今只能默默地等待夜晚过去,伊万的呼吸在睡眠中很安稳,他已经逐渐习惯夜视的眼睛了。替伊万熄灭床头的油灯,王耀转身离开。而在那黑暗中,伊万的双眼没有离开过他的背影,直至目送他消失在门后。

弗朗西斯伏在案上,身旁放置着一些翻阅过的资料,杂乱无序,看起来有好一会儿没有收拾过了。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拿出书写用的工具,墨水余量已经接近干涸,但这仍足够他写一段文字。

那是一封信。

“……先生,在得到您的指引之后,我给亚瑟注射了他的血液。万分庆幸他曾经在亚瑟这里留下了一份样本。本来是朋友之间的一次留念却不经意间救了亚瑟的命。我感激不尽……”行文到此他顿了顿,试探性地添了“始祖”两字又划掉,又将那张信纸作废。他觉得他的小心翼翼很有必要,鉴于他虽然久居宅邸,但也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他不能把话说得这样绝对。

亚瑟近来已有逐渐苏醒的征兆,在过去的几周里他在撑过好几轮昏迷后曾一度陷入死寂般的休眠,而对于新生儿来说,这样的休眠是致命的。在第一次失败时弗朗西斯就曾向男巫寻求帮助,而男巫很快也给了他意料之外的答复。也是这条看似怪异的指引给了亚瑟新生。

弗朗西斯的敏锐并不会因为常年的避世不出而变得愚钝,他知道他的时代即将过去,亚瑟颤动的睫毛一样让他他心中涌过一阵激流。正如繁密的白桦尺蛾群中出现了第一双纯黑色翅膀、蜥蜴的身体生长出粘性更大的鳞片,正如亚瑟重获新生的苏醒。

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近来伊万感到很奇怪。这异样不是出自于他自己身上的,而是朝夕相处的王耀身上的。

比如说他总是感觉王耀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说那是香味也有些牵强,伊万很想从他贫瘠的记忆里发掘出能接近这种味道的物质,但无功而返。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很好闻。

王耀从市集回来,带了点皂荚与灯油。他决定要好好洗个澡,尽管这在深冬的俄国来说是完全不必要的。烧好水后见到尾随而来的伊万,认为他也需要好好清洁一下身体。也不急着把门关上,他把杵在门口的伊万拉进来,三两下剥了自己的衣服,要去剥伊万的,可伊万却十分可耻地后退了半步,并且面上一热。

“你脸红什么?”

王耀感到有些好笑,仍认为伊万还是个孩子,但他忽略了一点,不是任何人都像他的发情期是十九岁来得那样晚……

动作顿了顿,王耀也感觉到不对劲了。很快伊万就显得进退两难,王耀则好整以暇地欣赏他青涩的情态,这放在四百多岁的伊万身上则是完全不可能的。在伊万身上随意摸了两把,那手法与其说是抚弄不如说是看猪肉的成色,伊万觉得自己很被冒犯,但他又觉得不受控制滋生起来的欲望也在冒犯着王耀,尽管王耀并不那样觉得。

王耀也觉得自己相当过分,但与其自责,他更加享受当下,极其轻佻地搂住Alpha的脖子给他泛红的脸颊留下一吻,这让两人的信息素撞个满怀。伊万的睫毛沾了点浴室氤氲的水汽,这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有些温情。不去留意伊万的境况如何糟糕,王耀一个闪身结束引逗——纵使他有兴致教十几岁的伊万做有趣的事,也始终没有踏出那一步,而是快速披了衣服把伊万独自一人留在浴室里,作出一副风流成性的模样。

一扇门前后是两处风景,王耀偷笑的同时都能想到年轻的伊万的某处已像浴室蒸腾的热度一样蓬勃欲发了。

破曉·1

如同被填埋进深海一般的寂静与压抑。

这是他在永夜里经历的第无数次梦境,洪流般的记忆洗刷着他的脑海,那是残缺而大量的,少女的发尾在他眼前一扫而过,原本干净漂亮的发丝被脏污的水染成暗金色,好像有谁在嘲笑他,有谁在呼唤他的名字,那些声音都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层层叠叠的冷杉和落叶松倒下来,积雪砸到他的头顶,脑袋传来阵阵闷痛,脉搏在那个瞬间冻结。他看见有人在那雪原走过,踩下一深一浅的足印,他不受控制地追上去,看到纯黑色的山镇压着纯白色的雪,中间嵌合着一个人影。黑发像山一样沉重缄默,长袍像雪一样冰冷服帖。陌生人的嘴唇不留情面地僵硬着,低垂的眉目注视着交叠于身前的双手。

“你是谁?”

他记得他问过很多诸如此类的问题,但都没有得到回答,抑或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那模糊的面庞让他感到熟悉,陌生人皮肤的色彩让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世界不是黑白的,飘摇的雪凝聚成絮团,脸上如同利刃划过,降临的风暴将要吞噬这一切。

他抿着嘴唇,决心要突破这段距离。他忘了很多东西,比如一些重要的人和事,是这个环境让他神思混沌不知归属的。脚下升起一股力量,这力量支撑着他往前走去,往那雕塑般静默、石刻般冰冷的面容走去。他要问清楚这一切,直觉告诉他终将会在接触到陌生人的那一刻得到答案。

暴风雪已经把凹凸不平的足迹填平,他接近了,当他距离陌生人不足十步的时候,却徒劳地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差距又是那样遥远。陌生人并没有因为他的赶赴而稍微亲近。

停下。

他在心里朝那个人喊道。但事实上那个人没有任何运动的迹象。他开始奔跑,像他年少的时候跟妹妹在云杉树林里追逐嬉戏一样、像他捕猎一头惊慌失措的公鹿一样,他要抓住这该死的黑色发丝,它在呼啸中与风雪撕扯着彼此,扰乱他的神思。

那道黑影越来越近,他的呼吸却越来越沉重。仿佛这一段路程要耗费他大量的生命,时间让他老去,每一步都显得如此费力,每个关节都在经历死亡与重生,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天色迅速地晦暗下来,阴沉的云团连同压抑而连绵不绝的黑色山脉向他推进,他要被这些虚幻的事物压倒了,他的骨架如多米诺牌般一击即溃。

他仍费力地抬眼。

他看见这个陌生人朝他伸出双手,领口因为行走的动作而微微张开,一条淡红的痕印在白皙的脖颈上。

那就像系上了一根精致的红绳,像淡淡的一抹胭脂,像一尾红色的鱼搁浅在沙滩上。

这些脑海里蹦出来的词汇无一不是美好的,尽管那是道疤痕。或许在他逐渐看清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的五官之后,那无来由的亲切感让他觉得那是可爱的。

心底的柔软蔓延开来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他看见那疤痕红得越发晃眼,几乎要滴出血来。两枚獠牙在他面前闪过,转瞬是来自于脖颈的刺痛,下意识去摸伤口,却发现并未受到攻击。

那副獠牙仍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伴随着死掉的猎物与倒塌的房屋,许多场景不由控制地闪过他的眼前。脚下的雪地在自发地摇撼,他眼前忽明忽暗,方才还在的人如今无影无踪。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

“他昏迷多久了?”

“大概有十天。请别担心,我一直都有注意给他进行补给。”

王耀微微点头,本田菊的话并不能给他带来慰藉,伊万紧闭着双眼,呼吸平稳得看起来不过是进入了深度睡眠。

“发现他的时候,他被好几头狼人围攻,幸好我们来得不算晚。”

弗朗西斯也来了,是他协助男巫才得以让伊万的处境不至于那么糟糕,扶了扶额头叹气,当时那场面实在是乱得有些让他慌神了。好在生命力顽强的血族能熬到他为其开展治疗。弗朗西斯打破避世不出的信条,只是为了亲眼见证始祖的诞生,却没想到这始祖——他偷眼睨了睨王耀,却没想到这样出人意料,同时又感慨世界之小,诸多巧合居然尽数归结到一个人身上。

亚瑟就与王耀并肩坐在床边,虽然只是刚恢复精神,但好歹也能自由行动了,关于王耀的事他也知晓,但作为王耀的挚友,他自然是不认为始祖的事务有多么重要,当务之急是王耀的身体,亚瑟略显忧虑地观察着王耀沉郁的眼角,提醒道:“他在中了银弹的情况下陷入失控,本田先生为他驱魔了,你先去休息好吗?你看起来很疲惫……”

王耀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他应了亚瑟一声,看起来有些敷衍。

房间的格局很熟悉,让王耀意识到或许他来过这里,在遥远的北方角落,这栋不起眼的建筑只是伊万临时的避风港。房间是临时收拾出来的,这里平时并没有多少人手负责修葺。一张颇大的手工针织羊毛毯子抓住了王耀的眼睛,斑驳的花色唤起了他的记忆,相似的色彩在他脑海中交叠。在他初次与伊万相见的时候,在那个房间里,他见过它。或许装点这栋房子的是个念旧的人,依照以前布拉金斯基府的样式将其复刻下来,连家具的风格也模仿得丝毫不差。

如此一看其他陈设也勾起王耀的回忆来。几乎是每样东西都还原下来,连椅子的摆放、座钟的朝向都别无二致。他还记得那会儿是冬天,壁炉对于血族来说只是摆设,伊万却肯为他破例将满是灰尘的炉腔清理一遍,填上足量的炭火。在格外冷的日子里,莱维斯会抱来层层叠叠的毛毯,问他要不要喝热可可。天气好的时候,伊万还会陪同他到室外走走,跟他聊聊书里的内容——说到书,伊万书房里的那点藏书是他唯一能打发时间的工具了,随意地堆放并不分门别类,除了有点年头的诗集和言灵,有时候还能摸到点不大正经的小说或画集,王耀倒是对这些感兴趣,只可惜看到某些如胶似漆的场景的时候,那奔放大胆的插图会让他快速翻过去,原因是莱维斯总在一旁监视他。说是监视倒也有点牵强,莱维斯长相人畜无害,看着他的时候就像个要糖吃的孩子,在王耀不知道莱维斯的岁数是他爷爷辈的情况下。曾有那么几天,在他醒来的时候会发现床边摆着两本书,正是他喜欢看的小说续集,或者是一些风格相似的画册,这些书毫无疑问来自于伊万,那时他还认为这是莱维斯的过分贴心,也没有想过为何每次伊万与他聊情节的时候会那么流畅自然,他只以为是恰巧。

然后就是一连串的恰巧,那个晚上王耀选择了接受,那天王耀翻了伊万的笔记。如果这些都没有做,本田菊的计划会不会因为他的一时兴起而偏离轨道?

从另一条时间线匆匆赶回来,坏消息接踵而至,面对伊万的昏迷,王耀终究还是感到疲惫如陷入泥沼一般困住了他。

像重复生疏的动作,抑或只是数日不见而重逢产生温情,王耀娴熟而迟疑地把自己塞进被窝,挨着沉睡的伊万,蜷起身子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冷漠而拥挤的小村庄,他看见伊万与妹妹料理着田地,豆大的苍蝇四处乱撞,汗从额间滴进土壤。头发几乎湿透了,娜塔莉亚捏着伊万的衣角说道:“哥哥,你这里破了,脱下来给我补补。”

再就是一个黑夜,王耀站在那里,没有人看得见他,但他却看得见伊万。伊万的身体是那样孱弱,似乎比王耀照顾他的时候还要经不起折腾,他躲在角落里,不远处是追捕他的猎人,因为缺血身上的伤痕久久不能自愈。王耀读出了他的恐惧,但无能为力。

时光流转,王耀又站在娜塔莉亚的墓前,伊万在他身前,背对着他。

“我认识你吗?”

伊万不再用俄语,王耀终于听得懂那生涩沙哑的词句,想必是梦的缘故,梦中的伊万以为自己还是年少的时候,语言却是与王耀互通的。

“四百年后,那时你才你真正认识我。”

“关于你的一切吗?”

“也许吧。”

“我该去哪里?”

王耀无法回答他,关于伊万受同化后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何去何从,王耀都没有参与,甚至是让伊万“非自愿成为血族”这件事上,王耀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只是在这个梦中,王耀无比清醒,他逐渐能掌握自己的能力了,他认为他可以引导伊万的梦境,在他的情绪没有因为持续性的迷茫无助变得愤怒以前。

“留在这里,这里有你最美好的回忆,有你和娜塔莉亚,早上充实地劳作,晚上有热腾腾的甜菜汤。你们过得相当幸福……”

王耀上前将娜塔莉亚的墓碑挡住,并企图将萧瑟的环境转化为早春的景观,冰河融化、万物复苏。但伊万并没有任由王耀带领他走向“美好”,而是保持原来的位置朝他微微笑着,道:“抱抱我。”

王耀愣住了,伊万的语气和表情已经完全脱离了他作为少年人的稚嫩,反而更像他熟悉的伊万,隐含着悲伤。他还是按照伊万所要求的,将自己的怀抱交付给面前这副身躯,他听到伊万在他耳边说:“我知道这一切都回不去了,娜塔莉亚是被害死的。陌生人,你为什么要选择我作为你的同类?作为我的长亲,你从没有给过我任何的支持。真奇怪,我本应该那么厌恶你,可是我还是在跟你说了短短几句话之后对你还抱有希望,甚至好感……就连这个拥抱,也是意料之外的期许。”

伊万的手安分地扣在王耀的脊背上,就像是朋友间的拥抱,却因为伊万敞开心扉的阐述变得长而缠绵,王耀闭眼,伊万继续在他耳边低语:“你刚才说,四百年之后,我才会真正认识你。到那时候,你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呢?”

“我想……”伊万的发尖骚扰着王耀的脸颊,使他发痒的同时也催生了点率真的俏皮,不可思议又情理之中地,一字一句:

“是你的Omega.”

醒来时,王耀的精神已经不再昏沉,也近乎惊喜地看见伊万的雪青色眼睛在他面前重现。这惊喜让他稍微有些迟钝了,或许是刚从绵长的睡眠中抽身的缘故,他还有些混沌。

“我梦见了很多事情。”是伊万开口了,“关于我以前的……都是好几百年前的陈年往事。我、我妹妹、还有你。

我与我妹妹相依为命,她的死对我来说是一个重大打击。我没有力量,死在害死她的人枪下,但这个时候却有血族将我转化,出于未知的理由,我再次陷入深渊之中。

……在那段日子里,我东躲西藏,经常好几天没有进食,对于一个血族新生儿来说那真是个巨大的挑战,不是吗?尽管我活下来了……确实,我对我的长亲有相当大的怨恨,可是,那真的很奇怪,在最后的梦境里,你出现了,与我的长亲相同面貌的你。而我还像以前一样。我抱了你,说了很多。”

说到这里,伊万可疑地顿了顿:“也许这就是我自己的幻想吧,你在梦中说了些很匪夷所思却很取悦我的话……”

“那不是幻想,那真的是我,我进入了你的梦境。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控制不好却早就获取的能力。 ”

伊万瞪大眼睛:“那你拉着我进浴室,说什么都要扒拉我衣服,还摸我亲我,也是真的?”

王耀一顿,没想到进入伊万梦境世界的同时居然也让伊万获取自己的记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硬着脖子承认了,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伊万竟然还颇回味,让王耀下次有机会再导出点刺激的剧情来。

破曉·2 (终章)

“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件,但准确来说是在另一条时间线,这解释起来有点繁琐,简单来说是本田菊带我回到过去,那是另一条时间线的你,同化你的不是别人,的的确确就是我。一切的起因都是我与本田菊的相遇,他告诉了我很多,关于他怎么为了寻找始祖而来来回回穿梭于有我们存在的时空,不断调整重建,还说我们两个有不可言说的孽缘。说实话我觉得他这话有些过了,可我只是一个被引导的角色,似乎在他看来我的话的分量还没有他手上的纸符来得重……”一口气说完这些,为了让伊万相信他不是在编故事,王耀还笃定添了一句:“真的。”

伊万并没有像他意想之中的质疑他天马行空的描述,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我知道男巫总是在做一些捉摸不透的事情,却没想到是改写命运的程度。我得到前代始祖的指示,四百年里我一直为新始祖的出现而存在着……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就是永远不能随心所欲地活着。假如真有这么一天,我见到了这位姗姗来迟又惹人生厌的始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王耀意识到伊万早就知道他被指定为始祖这回事了,因为伊万不怀好意的手指正掐着他腰间的肉,不大用力却交杂着丝丝的疼。王耀轻轻踹他以示抗议,这种类似兔子蹬腿的动作却引得伊万翻身将他扣住。

热流从下唇冲上额顶,在被窝说着悄悄话的距离瞬间被拉得更短,伊万的发梢随着俯下身的动作垂下来,他的头发与数月前相比显得更长了。在这紧要关头,王耀想的竟然不是如何应对Alpha攀附上来的手指,而是圈起伊万缺乏打理的头发,思考该怎么让其看起来更体面。

伊万显然对王耀这种不合时宜的动作很不满,王耀仍不肯做一副乖顺讨巧的模样,反而是挑衅般地勾住他的脖子,慢条斯理说道:

“……你想怎样教训我?”

然后就是狎昵热烈的吻和抚摸,就像是一炉久熄的灰烬浇了油,重燃的热度在这一刻如同浩浩荡荡的连锁反应将王耀的身体暖开,繁复的衣扣让长袍有些难解,他仍按捺不住地隔着数层衣料用膝盖顶弄伊万那处,是再直白而不过的引逗。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伊万带着半意外半愉悦的语气阻止了王耀不安分的膝盖,手掌缘着Omega腿根的方向摸索过去,像是报复王耀似的抓住疲软那处捏了两捏,满意地听到王耀在他耳边甜腻地低喘一声。每解开一枚扣子便亲吻一次王耀光洁裸露的肌肤,男巫的衣着实在禁欲又麻烦——这件根据本田菊喜好而提供给王耀的长袍竟然整整有二十枚衣扣!从胸膛一路吻到腿根,长袍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王耀,滑到地上去了。Omega也不甘示弱,抓住伊万的衣服一扒拉,娴熟地就像是剥巧克力包装纸,三两下两人的衣服便双双到冷冰冰的地板上作伴了。

“你不喜欢吗?我是说,嗯,你以前可把我看做一条毫无回应的死鱼……”

伊万已经开始啃咬他的脖子了,隔着薄薄一层肌肤,尖锐的犬齿并不在狩猎状态,仍蛰伏着危险、带有将王耀拆食入腹的气势抵在搏动处。

在王耀偏头承受他肆无忌惮的吻的时候,他注意到那熟悉的红痕,就匍匐在王耀精致的脖颈上,与梦中的场景交叠一致。他抚上那道伤口,力道很轻,就像是怕给它造成二次伤害,尽管那已经结疤。在四百年前的某一天,他第一次见到王耀,红色的伤痕深埋在交叠的领口下,就像一条蛰伏的蛇。他记住了王耀纯黑色的头发、欲说还休的脸庞,也记住了他滴血的獠牙、冰冷的手指,唯独这道疤痕让他有些疑惑,作为血族,王耀竟然能在身上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他将这道痕当做辨认长亲的标识,在看到还是人类的王耀时便直截了当地否定了王耀的可能。

“怎么弄的?”伊万吻它,王耀握住伊万的手腕,决心要让这个Alpha知道并好好记住这是他的过失:“是那个满月的夜晚,我在离开你之后受到了狼人的袭击。”

王耀如愿以偿地看到伊万眉眼中的愧疚,扬起下颏亲吻伊万胸口的痕,那同样由一位狼人造成。

“现在我们一样了。”

这句话可以放在很多时候说,在王耀刚成为血族的时候、在落魄的伊万沦落到被追捕的境地的时候,但王耀认为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说更为合适,当两人结合的时候他感到生命中有个小小的芽扎根生长,滋生无法抑制的情感,为彼此而存在,如同在雨夜中失魂游荡的两人相聚取暖。

进入的时候毫无阻碍,即使两人已许久没有亲热,Omega的润滑是自发的,连王耀也觉得身体的诚实来得太快了些。他决计把这归结于Alpha的信息素,它总让王耀联想到皑皑雪松与冷杉晃动,这来源于伊万遥远而熟悉的北国故乡。清冽的味道闻起来起来像佛手柑与低浓度的酒精,带着不可抗拒的压力,犹如暴风雪,却不是危险的侵袭,像激荡的海中长明的灯塔,骤雨中俨然不动的小屋。而王耀的信息素则相对柔和得多,而这在一开始就让伊万上瘾的味道里,夹杂着橡木苔与常绿阔叶林的清新,犹如待放的东方花含着未经打磨的琥珀般温和细腻。

王耀承受撞击的同时,伊万的信息素也促使他源源不竭地产生润滑。谷道内涌动着情潮,这让Alpha的深入变得更加顺利,在到达体内的某一点时,王耀明显地抽动了一下身子,就像条砧板上跳动的鱼。伊万也停下动作,摸索着将自己的抽出来,王耀见状知道自己是难逃一劫了,果不其然,只见Alpha又重新推入,力度因目标直指那一点而变得更大,伊万的手指深深嵌入Omega臀尖丰盈的软肉,这足以看出力道,而王耀却明显难以承受这股力量,叫出声时才发现那语调甜腻得都不像自己,他为这叫声而感到羞耻,但显然抛却羞耻当前向Alpha求饶才是第一要紧事。

王耀不会意识到自己开口哀求会只会让伊万更加沉迷于作弄自己,天哪,谁来救救他,他的腰肢都软得不成样子了,然而一波一波的水液还在随着伊万不知疲倦的抽插中涌出来,犹如永不枯竭的醴泉。

王耀想提醒伊万他身上还有伤,但伊万不顾一切的耕耘让他起了疑心,双手绕到Alpha背后摸索,从脊背一直到后腰,除了流畅的线条与光滑的肌肤外什么都没有留下。王耀不甘心,他认为弹孔一定留在伊万的某个地方,也许是大腿。在他的双手触及到Alpha的臀的时候,伊万及时地制止了他这种类似侵犯的行为,尽管他现在也在用身体的某个部位“侵犯”着王耀。伊万拿捏着王耀罪恶的双手,语气饱含甜蜜的威胁:“你想做什么?”

“他们说你中弹了.……哈啊,你别顶我了……在哪里?”

伊万则朝他眨眨眼睛,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岁数的俏皮:“已经恢复如初了。”

王耀听这话,却震惊得如同受到了恶劣的欺诈,连伊万的动作也因为王耀的抗议而停下了:“我只当你身上有伤,是个病人,才任由你对我这样做的!”

伊万被王耀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先前王耀可一点欲拒还迎的意思也没有,现在却要反悔了?可真像一个偷情而不肯承担后果的坏Omega。他咬着王耀精巧的耳,好整以暇地问道:“所以你现在要逃走吗?”

王耀用一串不成语句的哼哼唧唧回应伊万,就像是受到了不公平待遇的幼猫一般,就算是骂骂咧咧也让伊万相由心生地觉得可爱,于是他将这种爱怜化为更激烈的冲撞,满意地听到Omega在他身下失声叫唤着,甬道的潮湿紧致几乎要让他血液上涌得发狂,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亲爱的,我真想永远待在你里面。

Omega的勃起抵在伊万的下腹,这让他知道此刻他深爱的伴侣也是如此的情绪高涨,一心沉溺于他制造的欢爱之中,而那或高或低的叫唤或许还夹杂着他的姓名,同样地,他也用入情的低喘回应着身上潮红一片的王耀,俯身衔住王耀湿软的两片嘴唇,那逐渐变得酡红的颜色正如Omega楚楚可怜又丰润多情的入口,接纳着他的入侵。

他忽然突破了一个入口,而这通往的地方他再熟悉不过,正如张开双腿接纳他的王耀,此刻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发情期?”伊万试探着将自己的往那个小房间再推入了一段距离,舔吻着王耀的耳廓,吐出来的话语再简单不过却蛊惑人心。这是他的私心,也是所有Alpha在面临钟爱的Omega的时候的正常表现,关于刻下永久标记的邀请。

王耀总算明白为何从两人拥抱开始他的身体便止不住地发热,无须过多扩张便有自发的润滑,他将自身对Alpha萌发的渴望归结于与伊万的久别重逢。这也无可厚非,即便是迎来他最不想面对的信期,也不是谁都可以,至少是面前这个Alpha,这是他心理的改变,生理上也不知何时变得更加依赖伊万,甚至非他不可……

王耀叹了口气。他认命了,他沉沦了,他算是彻底栽在这Alpha手上了。

“标记我。”

伊万还埋在王耀发间吸吮着Omega的耳垂,出乎意料地听到这一句,本不怀任何希望却得到了王耀的允许。他支起身子来看王耀的表情,他的Omega正轻微喘息着,那是因为他持久的深入而刺激出的情热。王耀的双眼湿漉漉的,像是刚刚被热雾蒸腾过,但眼中传达的感情却直达伊万眼底,那是再真诚不过的邀请。

“你进去了,不是吗?”伊万的迟疑让他看起来有些可爱,王耀几乎要被这头毛绒绒的大熊弄得发笑了,他再重复了一遍,一如他惯常的温柔坚定:“标记我,我会成为你的Omega。”

这不是单纯的生理吸引。你像雪崩一样,带给我的排山倒海,如今仍在荡气回肠。

于是Alpha更加用力地吻他。结很快张开,卡在那小小的腔口里,那是王耀不曾体会过的饱胀,尽管那有些难受,王耀不得不承认此刻是愉悦占据了他意识的大半部分。鬼使神差地,他又想起信息素契合论,伊万的推入交杂着信息素的侵袭,让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填满关于与Alpha结合的欢愉,也许这就是到达顶峰之后的一时兴起,他笃定面前这个Alpha就是与他终身契合的伴侣,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做这样的决定——荒野中,他像头迷失的鹿,伊万捕获了他。热流从那小小的一处蔓延至全身,他明白这就是生理不可抗拒的归属感,Alpha在他体内释放的时候带来的是与咬合标记完全不同的感受,他的身体发着低热,这是身体为承认Alpha的标记信息而做出的反应。

结束时王耀极度留恋Alpha的吻,正如伊万也留恋着他的,低热还未完全褪去,王耀感觉到后颈的腺体正在发生变化,融合Alpha的标记信息,使得他的信息素生产频率降低,直到微不可闻,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Beta,而当他附近有终身标记对象时,腺体重新运作,从而散发出比以前更美好的味道。这一切都是针对他的终身伴侣的,而在这双向的影响中,Alpha对Omega的信息素也会难以自拔。

房门终于打开,亚瑟看见伊万的身影,随后是王耀在伊万身后探出一个头。嗯?两个人还牵着手?王耀脸上带着可疑的红。伊万低声与王耀交代了些什么,王耀微微点头,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Alpha的眼睛。亚瑟心领神会地观望着,嘴角捎了微妙的笑意,一个词从他脑海里蹦出来,叫“娇羞新娘”,认为用在王耀身上正合适。

“你俩完事儿了?”

王耀一坐过来,亚瑟就不怀好意(至少在王耀看来)地调笑道,他俩还像学生时代时一样亲密无间,因此当亚瑟亲昵地靠过来的时候,王耀也并不抗拒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只是亚瑟的话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他抄起沙发上的软枕砸过去。

“你又知道?”

“本田先生说他早就该醒来了,你在他房间待这么久,总不该是在午睡吧?况且你现在身上携带着标记,稍微灵敏点的都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

亚瑟笑着接下王耀友好的攻击,兴致不减地凑上去询问道:“被终身标记的感觉是怎样的?”

“你就不能不问这些吗?”王耀的羞涩让他越发耐不住亚瑟的骚扰了,但他还是非常认真地解答了亚瑟的疑惑:“这么说吧——就像是你尝试了很多款饮料,但没有一款像茶那样解渴,于是你选择只喝茶不喝其他的了。如果你是个Omega,你会理解的。”

亚瑟若有所思:“所以你找了很多个Alpha体验?”

“不是!”王耀感觉自己被打败了。

“可事实上我并不是Omega。”亚瑟朝王耀摊手。

王耀不想再跟亚瑟在这种事情上纠结,他注意到那位男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客厅门口,本田菊就站在那里,看向两人的目光平和深远,依然像王耀与他初见时那样游离于世界之外而又将规律与支配尽数掌握手中。王耀心底突然生出畏惧,害怕这个无情的男巫会将这条时间线重置,面前的一切美好都化为飞灰。已然走到这一步,王耀绝不容许世界在他眼前崩塌。

“如何,对这条时间线还满不满意?”王耀承认他是忐忑的。

本田菊则微笑着,给了王耀一个安心的答复:“其实我重置时间线与否,对你们所处的这个时空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伊万死去的世界里,秩序仍然运转;你死去的世界里,必然会在产生一位新的始祖;你决意抛开继任始祖的责任与伊万双宿双飞的世界里,”本田菊的语气可耻地变得暧昧,并且接下来的话让王耀面上一臊:“你们生育了很多孩子。”

还没等王耀组织语言引开话题,本田菊便故作高深摸着下巴沉吟道:“也是奇怪,血族生育率那样低,我偶尔去那个时间线转一转,发现你们又添了几个……事实上,这么多年来,要说厌烦这没有尽头的重置,确实是有的,而且不是一两次。非要说做到最后的原因,无非是想看看预言中那个既是Omega又是血猎的四代始祖,究竟在继位后会有如何的做派。”

王耀松了口气,面对这个男巫他有些百感交杂,但如今更多的是感激与庆幸。他问本田菊:“你会留下来处理始祖的工作吗?”

男巫摇头,算是拒绝:“我厌倦了。”

托里斯与莱维斯共同准备了很多吃食,包括给本田菊的,作为一个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类,他竟出乎意料地很喜欢吃莱维斯亲手制的核桃拿破仑蛋糕,并送上诚挚的评价:一大股树莓味儿。莱维斯才怪不好意思地承认出于失误他还往里面添加了一点树莓果酱。

亚瑟闻言也跃跃欲试,夸赞莱维斯那真是个好配方,如果不是王耀死命拦着,他就要教莱维斯做仰望星空派了。

“我不想毒死这位受人尊敬的男巫。”事后莱维斯问起,王耀心有戚戚地答道。

宅邸的规格不像老宅那样大,餐厅很小但能承托起五人共享的餐桌,陶瓷金边的餐具在桌上翻涌起白浪,亚瑟坐在王耀旁边抱着瓷碗一点一点地啜饮着鲜血,还会回头与王耀说他觉得用吸管更为方便。伊万与弗朗西斯交谈着,说了很多,有关沼地狼人与贝什米特家族,又或者是更久远以前的往事,本田菊沉默地进食,并不参与讨论。

托里斯搬来些酒,说是从百年前就珍藏在地下室里的白兰地,伊万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却又一时没反应过来,一不留神王耀已经与亚瑟倒在一处,不成语调地互相鄙视着: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喝两口就醉了吧?”

“嗝,你才醉了,就这?”

活像两个宿醉的酒鬼说着浑话。

犹如酒桶成精的伊万丝毫不觉得四十度的白兰地上头,他只颇无奈地与弗朗西斯对视一眼,各自把这两坨醉泥领走了。

窝在伊万怀里,王耀眼角瞟到熟悉的金钟藤百合花纹,他依稀记得这是伊万房间里那幅羊毛挂毯,身子一沉,他被放在柔软的床铺上,Alpha的身上还残留着好闻的气息,他下意识抓住了那枚即将要溜走的衣角,嘴里嘟囔着:“不准走……”

可那衣角还是趁他不注意偷偷溜走了,于是王耀闹起脾气来,伏在床铺上像只炸毛的猫儿般扭动着躯体,伊万欣赏这罕见的作态的同时还感叹王耀难得的可爱,权当王耀这是撒娇了。

伊万终究还是依照这位闹别扭的Omega的心意将其捞入怀中,这果真管用,王耀不再动了,安静得如同沉睡。

良久,王耀再度开口:“什么时候嫁给我?”还没等伊万回答,王耀又哼哼唧唧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我们会完婚的。”Alpha握住Omega的手指,虔诚地注视着那黑发。

“我可还记着你企图用一枚花戒子换我的事……”王耀似乎很为那件事不平,挥舞着拳头似乎是要捶向伊万的脸了,却还是没有下手,落在了伊万的胸膛。他支支吾吾地把脸埋在伊万胸口前又重复了一遍:“我可还记着……”

王耀背上出现一道愈发明亮的光影,伊万望向窗外,原来在他感知不到时间流逝的时候,新生的光辉已经刺穿晦暗的地平线,环抱住宽广的世界。曾几何时,对于温度感知薄弱的他来说,只有在深冬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季节的更替,而对于每一天的流逝又是随意漠视的——反正他永生。但此刻他却觉得这束光芒象征了很多,对这束在千年前还能杀死他同类的曙光萌生了好感,甚至是活在阴影里的种族不该有的希望。

椴树花几经盛放凋零,欧亚鸲又几度迂回迁徙。他在人类面前从霍斯舒瀑布的顶端一跃而下,在他们以为他迎来生命终结的时候悄然离开,他见过自然灾害摧毁了整个小村庄,有人为了他手上的一个面包甘愿把孩子卖给他。人类会为他的危险而锲而不舍地追捕他,尽管有时候他也不会无缘无故杀掉一位与世无争的农夫。茕茕孑立、踽踽独行,这是他前四百年最合适的代名词,他知道血族的生活方式一贯如此,可他也会厌倦。

“我真庆幸……”伊万近乎自言自语。

“还有……”他听到他亲爱的Omega又发话了,“你这儿可一定要通网,不然像以前那样的日子我可活不下去……”

好吧——鉴于这是驱散他百年来孤寂阴霾的、他深爱的Omega,即便是要将整栋房子都翻新,甚至让他吃素,他也是愿意的。

The End.

全文完

* 终于……!写完了……!!打下 The End 那一刻我还愣了一秒,意识到这次不是TBC了。开更的时候是17年1月,而由于学业繁重加上平时并没有多少积累(虽然现在也是……)当时更文相当难受,于是在风啸篇的时候,我彻底在17年的10月停滞脚步了。想过续更,也想过放弃,大致的剧情早就在开更的时候就想好了,其中经历多次修改,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结果还是很遗憾,因为时隔许久,我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已经决定放弃了。并开了新文《赤腹鹰之塔》(懒得打英文了),(不过预计就算结束了这篇更文也超级慢hhh)不过反响并没有这篇热烈的亚子www加之有小伙伴一直在问我这篇的更新,终于在今年4月,我良心过不去更了点,然后就一直更下来了。总而言之能完成这篇还是很感慨的,可以说是几经波折了,能完成它也要感谢一直没有忘记 guardian of rust 的各位亲,是你们的鼓励让我有更文的动力。

谢谢你们!(鞠躬)

2020.6.14 凌晨2点

番外篇:

沼地狼人领主的长子备受家族期待,所以费里切安诺还在领主夫人肚子里便被赐予了名字,从出生起被精细养着,直到性征觉醒,一切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一直穿用宝石装饰的织金线绸缎短袍,现在却只有织银的缎子了。

夏天时他赤着脚在河边玩耍,站在长着青苔的石头上往下看,那是他在清澈的涟漪中的倒影,一如常年吹拂过林间的风,清和秀丽。

他长得不算特别漂亮,却也能偶尔获得他人停留的目光。也许是因为性征,十三岁之前,他还未完全长开,却是嫩嫩白白的,皮肤细腻、身体瘦弱。

费里切安诺从小是个开朗的狼崽,看起来很乖却偶有自己的小心思,默默努力着希望获得他人的认可,但也逐渐意识到能力不足,更何况众生并不生来平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是很小的时候,身体健壮更有可能分化成Alpha的同龄人永远要比他受宠,并且,他的朋友因为是狼人将领的孩子而更得老师的青睐。

不过这也无所谓吧。他似乎天生有乐观心态,知道即便自己不如人也能活得好好的。尽管有时候他并不想遵照命运安排,等待自己的分化——鉴于他的体格和身体素质,族人期许他不是个Alpha,也至少得是个Beta吧……很遗憾,他跟他的孪生兄弟一样,是个Omega。

这件事太可怕了,隐藏在族人渐渐崩坏的和善面容背后,是对沼地狼人领主一家统治的深深担忧。

领主病痛缠身,眼看就要魂归西天了。

这个曾经征战四方的英雄,无法再保护他的孩子们。

族群的传统是Omega在十五岁没有伴侣便要去参加跟族群里未成婚Alpha随机匹配的仪式。

但十五岁的标记仪式没有如期到来,而是因为费里切安诺很快有了暧昧对象而被免于这样糟糕混乱的场面。那是费里切安诺偶然认识的男孩子,对方湛蓝的眼睛和淡金色发丝,如同月光下朦胧的湖,身上带着令人舒服的味道,还有一些形容不出的香气,像是高深莫测的巫师调出的香。

费里切安诺从书上学到了,那是信息素,是对于他这种Omega来说如毒药致命如解药渴求的东西。

他和男孩子接过吻,那是Alpha趁他不注意偷袭的,但他并不排斥,虽然那一刻被唬住了,却感觉不到危险,倒像是被家养的大犬扑了一扑。

比别的Alpha好多了,费里切安诺想。别的Alpha总是富有攻击性,接触起来危险而充满压迫感。

他抱住那个男孩子,两人胸膛贴着胸膛。

“你会为我生育孩子吗?”男孩子低声问他,亲吻他的鼻尖。

“嗯。”费里切安诺其实连生育的完整过程都一知半解,只顾着点头回应,Alpha见此便露出笑容。他痴痴看着,脑海中根据小伙伴的描述依稀拼凑出一点片段来:先是Alpha会抱住他,然后性器进入他的谷道,再然后……他的肚子会膨胀起来,十个月之后孕育出一个新生命。

他想到这些不会脸红,也许是还不知道“羞耻”,该在什么时候“羞耻”、什么时候“忘记羞耻”,也许是他有点慢热。谈及这些的时候,Alpha在他耳边吐着热气,吻他的耳廓、鬓发,双手在他的腰间游离。

他感到痒,却说不清是哪里痒,只觉得那痒从胸膛里滋生、蔓延到全身。两人隐藏在郁郁树丛后,互相亲吻抚摸,却从没有到最后一步。他的恋人是温柔体贴的,只是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份幸运。

这一切维持着,直到那天掠夺者来临。

糟糕透了,他躲在柜子里,他的屁股跟他的处境一样糟糕——应该说他发情的状态让他的境地更糟糕了。那个小小的穴口濡湿着,吐露着汁液,湿透了裤子一片。他咬着牙,发着抖,借着细细一道光,他窥见外面人影重重,混乱无序。

柜子没有上锁,掠夺者搜刮一圈,终于还是呼啦一下打开柜门,眼神比发现财宝还要闪得晶亮。

好多人。他发着抖,知道自己难逃一劫。想紧闭着眼向刀口冲去,但终究没敢,他怕疼。他被拎起来,像一只被猎得的兔子,直接送往掠夺者头子的营帐。

他被剥得一丝不挂,身上被那些掠夺者的目光搜刮过好几遍,像被生生剜下一块肉。

不过到目前为止已经好多了,他安慰自己,至少没有被杀掉,他心惊肉跳地回想着族人们鲜血四溅的情形——不知道他的Alpha有没有遇到危险呢?

他的屁股还在流水,双手被反绑着,在床上轻微喘息。他感觉到有人在他背后靠近,很快有只大手捏住了他的肩膀,将他翻转过来。

那是张冰冷的脸,且散发着血腥味,他才注意到男人手上还紧握着带血的长刃。

费里切安诺又开始发抖了。他不想死。

路德维希将少年光裸的全身扫视一遍,将手上的凶器放下了。费里切安诺的恐惧让路德维希冷哼一声,很快男人的动作让少年的紧张变本加厉——男人的两只手指钻进了少年的屁股,并朝里开拓。

费里切安诺怪异地叫了一声,这像是鸭子被捏住脖子的叫声,一般是要被宰了才会发出的声音,沙哑又恐惧。他涌出眼泪来,滚落在不算柔软的床铺上,双腿乱蹬,不慎踢到男人的膝盖。很快他的脚踝被擒住,他真像只受制的鸭子,动弹不得了。

路德维希盯着他一会儿,眼神如鹰隼一般,却又比那更深沉,带点阴鸷,也许是因为刚经历完杀戮的关系,他身上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费里切安诺脆弱的心脏在不结实的胸膛里突突乱跳,就像篱笆围住的圈里困了只小小的鹿,惊慌失措,无处可逃。

路德维希将性器从裤带里掏出来,就像猎人掏出手枪一样稀松平常,少年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往后退,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害怕这件事,跟陌生人,而且是跟这样恐怖的陌生人做。

“不要……”费里切安诺嗫嚅哀求着,但是哀求无济于事,他的谷道在经历过男人无情的手指草草扩张之后迎来了性器的入侵,尽管有发情期天生的润滑,可Alpha的阴茎太大了,这他叫出来,怒张的龟头碾过他的谷道,青筋遍布的阴茎深埋进他的身体,这是他细嫩的身体的第一次开拓,他觉得疼,毕竟这是不经过良好前戏的一次性爱。

他的手臂麻痛异常,因为长时间的捆绑挤压。尽管这痛楚已经因为谷道的巨大刺激而逐渐削弱。

费里切安诺什么也没有穿,他的腿被打开到最大,被操得嫩红肿胀的穴口、不正常挺立的阴茎、小巧的睾丸被男人一览无遗。而男人却始终披挂良好,只露出阴茎,腰一挺一推,精准而用力地撞击他的生殖腔口。

好用力。他想,这太用力了,他的生殖腔口要被撞开了。Omega的受孕是有选择的,除非真正相爱,Omega才会在性爱时将生殖腔口打开,让深爱的Alpha探入阴茎,留下精液。当然,更多的是自然选择,阴茎较短的Alpha可能无法在生殖腔内留下自己的精液,反之,这位Alpha可以靠蛮力将阴茎强行插入,随心所欲地在生殖腔里横冲直撞,顶得费里切安诺哀叫连连——这引发了无法抑制的高潮,并且是连续的,爱液不受控制地狂涌,嫩肉也急剧地收缩,以讨好这位强大的Alpha,好让Alpha射出大股精液,填满生殖腔。

自然而然地,在费里切安诺这只未成年狼崽的十五岁,他成为了一位Alpha血族的Omega. 尽管过程充满了惊恐无助。

“……这就是我和路德认识的过程。”

王耀沉浸在震惊里久久无法自拔,费里切安诺讲述这些经历的时候越平静,王耀便越无法接受。

“这……这简直就是强奸啊。”

王耀克制不住,他一面瞧着费里切安诺隆起的小腹,一面担心自己的话过于直白。相比自己,费里切安诺太小了,要知道在少年怀孕的年纪,王耀还在血猎学校里练格斗呢。

“也许吧。但是在那个时候,路德已经算是一位相当不错的Alpha了。

“后来,他向我解释了他在战场上突如而来的发情期,而这时手下又刚好送上我……

“不想痛苦地死去,活着,是我和哥哥那时最大的愿望。我与路德成结后,他也承认了我的伴侣地位。他明明可以标记很多Omega,却只留下我,我想,他也是爱我的。

“王先生,我真羡慕你,你会那么多技能,原先还是血猎。世间的Omega多困于性征,你却不必仰人鼻息。”

突然遭这么一番艳羡,王耀却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同为Omega,但两人遭遇实在大不相同。要知道在人类社会,这是要被判刑的!

王耀不知道血族狼人的世界有没有强奸犯一说,显然费里切安诺对现如今的状况甘之如饴,这让王耀觉得两人没有共同语言,何况费里切安诺还在说一些他跟路德维希的恩爱日常。

什么清晨的早餐路德会安排人给他送花啦、黄昏后忙完工作的路德会陪他去游船之类,王耀觉着有些别扭,他大概对浪漫过敏,也对像路德维希这样的“强奸犯”有偏见,匆匆应付了几句便过去了。

把贝什米特夫人送走后,莱维斯向王耀告状道:原本应允与夫人一同饭后月下漫步的布拉金斯基先生今天不回来吃晚饭了。

王耀面上波澜不惊,心下难免不快。

这不是伊万第一次因为公务告假与王耀的约会,伊万最近似乎忙着清算过去的仇人,当然了——与四代血族始祖结为伴侣,不仅官复原职,清老账的时候连血族亲王都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布拉金斯基先生在外春风得意左右逢迎,回家便免不了夫人的白眼了。

原先职业的缘故,王耀总是善于伪装自己的情绪,即便伊万自觉有愧想要补偿,王耀总表示:你忙吧。

从不撒娇从不埋怨的王耀当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可是伊万却以为王耀真心支持自己,当即表示:今日清算得来的宅邸,送给夫人了。

王耀快气炸了,他死死盯着伊万却不说话,伊万瞧着王耀铁青的神色,却以为是莱维斯没把王耀照顾好,像个酒鬼似的嚷嚷着要让莱维斯“长长个”。

事实上伊万真的喝了酒,在外面的庆功宴上。

然后这份压抑的不满便以其他诡异的方式宣泄出来——比如王耀现在打开显示屏,大怒道:

“天杀的,他们把我账户停了!”

也难怪王耀憋屈,本来嫁给血族就得忍受落后的生活质量,现在连电视都不能看了,伊万还没空陪他,王耀实在百无聊赖。

“可以用血族始祖的身份开户吗?”莱维斯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在莱维斯心里,血族始祖的地位已经是血族天花板了,甚至一度超过了莱维斯的长亲布拉金斯基——大抵王耀平素亲和惯了,莱维斯随侍左右就算摸个鱼王耀也从不责问。

“当然可以啦~只要我过去威逼利诱:‘我是四代血族始祖,你最好给我开个账户……要不然我就……嗷!’”

王耀装模作样一番,好像这么做真的可以把人类社会将他冻结的账户恢复。苦中作乐后,他便在沙发上躺平了。

王耀感到孤独,尽管他早有准备,但是他还是不希望在这个夜晚知道自己的身份在人类世界那边彻底被抹除。

莱维斯见状,决定让王耀感受作为始祖的众星捧月,也许这样王耀可以不那么落寞。

于是他拿来一堆信件,都是血族各地现任家主的来信,道:“夫人,现在无事,您也可以处理一下始祖的工作……呃,不是特别重要,算是一些寒暄,您可以看看或者回复。”

王耀一听从沙发上立起身子,道:“说来我做这始祖这么久还不知道有什么工作呢,来我看看。”

莱维斯大惊,他原以为王耀只是还在观察让哪个人类转化,谁承想王耀竟然不知道始祖要做什么工作!

可怜的莱维斯,到现在他还以为王耀看电视的行为是在挑选转化对象。

王耀已经拆开信件,莱维斯还在紧张地思索中:

这可不行!何况王耀的姓氏已经改成了布拉金斯基(虽然平素以表对始祖的尊重布拉金斯基家以外的人还是尊称他为王先生),王耀对人类的转化应该更多针对布拉金斯基家的追随者才对。

还没开口给王耀建议,王耀便道:“这些人都在问候我的健康,这是惯例吗?也够程式化的……

“还有这个:‘始祖阁下身健否?闻君与布拉金斯基家主结为连理,愚见若君身便,公务不迟,诞下长子以固人心’”

王耀捏着信纸,满脸的不可置信:“这都什么?还催生上了,真是冒昧。”

莱维斯上前一看,道:“这是格里华德家主,是布拉金斯基家的盟友。或许有些冒昧,但因为与布拉金斯基先生关系亲近些,所以发言也……”

还没等莱维斯说完,王耀便把那封信给扔进了垃圾桶。

“这些信,我都要回吗?”

这似乎不是在征求莱维斯的意见。

莱维斯200岁的小脑瓜飞速运转,最终艰难道:“我可以代您回复的,先生。”

王耀叹气:“那就是要回复了。把纸笔拿来吧。我可不像伊万那个家伙,把工作都推给托里斯。”

莱维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说话。

那堆信里有相当一部分是亲善布拉金斯基家的,这看上去像是对始祖的寒暄,其实是将王耀视作布拉金斯基家主夫人而诚心实意给的建议。

可王耀的观念不是血族地主那一套啊。

眼看那边王耀已经开始起草,莱维斯满怀心事地悄悄从垃圾桶里收走了格里华德家主的信。

“啊,加兰特先生,您可算来了。”

候客厅内,艾尔·格里华德把金边陶瓷茶杯轻快地放在桌上,从枣红色法兰绒沙发上起身相迎。

作为有着三百年历史的吸血鬼家族的一名长使,艾尔的衣着可算相当体面,以至于伊万这座宅子的会客厅里,所有的家具与之相比都像蒙尘的古董。

所以有时候莱维斯真的很想吐槽伊万的审美。

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莱维斯有些困惑:“想来也有很久没见面了,格里华德先生有什么事?”

“家主自收到王先生的回信以来日夜挂心,想来布拉金斯基家新婚燕尔也有段时间,纵使两位先生心有余亦须知血族不易有孕,古往今来皆如此。关于血族成孕生产之道,在下略通一二,不知王先生在否?方便在下去看看……”

“不!不不不,呃,我是说,夫人不在……”

莱维斯连忙推脱,他可不想他代王耀回复格里华德信件的事被王耀发现。要知道这封信曾令王耀不快,莱维斯却自作主张地回复了肯定格里华德家忠心之类的话,虽然这是为布拉金斯基家考虑,但谁知道格里华德家主还真派人来“关心”了!

莱维斯或许是闯了祸了,现在,他需要把这位长使给糊弄过去,越快越好。

“夫人最近身体不适,正在休养。”

“身体不适?在下也略通医术……”

“夫人不喜欢被陌生人打扰。”

“此言差矣。两家互为盟友,在下更是家主的近臣,怎么会是陌生人。”

“夫人在信期。”

这下艾尔迟疑了,缓缓道:“这,在下确实来的不是时候……”

莱维斯松了口气,艾尔从袖子里翻出一个瓶子,交代道:“此为在下的一片心意。”

“这是?”

“迷情剂。”

莱维斯正无语,艾尔甚至还调皮地眨了眨眼:“此物有助孕之效,每次只需服用一盎司即可。只盼来日布拉金斯基家愿望成真之时,不要忘记在下。”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

“呵呵,那是自然。长使的心意,我替先生夫人收下了。”

……这玩意,王耀真的愿意用吗?

不提王耀保守的个性,要是问起这东西是怎么来的,不照样暴露莱维斯自作主张的黑历史吗?

不,他才不会让人知道。

莱维斯随手把东西扔给一个杂役命令其处理掉,便上楼叫醒午睡的王耀去了。

可这个杂役,莱维斯万万没想到,正是个投诚的俘虏——贝林塔。

十日前,贝林塔还被锁在镀银笼子里,和其他被俘虏的人一起,淋着冷雨,陷在肮脏的泥水里,等待第二天布拉金斯基家对他们做出的处决。

可他还不想死,他扯开嗓子朝远处亮着灯火的营帐大喊:“我向布拉金斯基先生投诚,我发誓这条命以后只为了布拉金斯基家。”

贝林塔尖锐沙哑的嗓音跟雷声雨声交杂在一起,显得悲戚刺耳。

“我说,让那个家伙闭嘴吧?”

伊万下巴抵着手背,着皮手套十指交叉,紫色的眼眸低垂着扫视桌上的地图——上面的敌方据点已经画了好几个×号。

“先生,我以为,这个时候杀了他并不划算。”

“伯纳德家的余孽,你有把握可以顺着这个狗腿子一路揪出?”

托里斯颔首,道:“此人贪生怕死,却身居要职,我认为可以一试。”

伊万没有立即回话,灯光随着断续的电流忽明忽暗,暖色的灯光隐却了他战袍上的血腥。

“你认为莱维斯怎么样?”

托里斯一愣,他没想到伊万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只道:“莱维斯是您忠诚的部下,先生。”

“嗯,忠诚。也是个笨蛋。”

伊万的语气很随意,托里斯有些忍俊不禁。

“他办的糊涂事太多,王耀不嫌弃他,我才将他放在身边。有次让他执行一个间谍任务,他居然照着墙上的画像易容成敌人那已故的女儿?我有时真的很后悔,当初怎么转化了这个大聪明?”

“莱维斯的能力还需钻研,”托里斯憋着笑:“况且他如今照顾夫人还算妥当。”

伊万不予置评,翻看着这些天送来的情报和信件,直到看到花里胡哨的信封,上面用火漆拓的宝蓝色的布拉金斯基家纹章,他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他的夜莺、他的皎月、他的终身挚爱,王耀的来信。

托里斯挑眉,视线自动挪开。说实话这个时候,他看哪里都浑身不自在。

伊万在下属面前从不掩饰自己沉浸在阅读爱侣信件时那幸福的微笑,这种粉红泡泡气氛会令他惩罚糊涂的下属的时候都缓和了许多。

所以有时候下属任务失败,都会打听夫人来信了没有,这样的约定俗成就连托里斯这个老臣都难免。

王耀从不在信里写调情的话题。

每次来信都是说今天早晨吃了什么啦,出去打猎啦,和亚瑟一起打游戏亚瑟坚持要玩输出让王耀玩奶妈又输啦,抱怨莱维斯不让他在花园里练射击等等等等。

这样简单的日常琐事,王耀乐此不疲地给伊万写,伊万也乐此不疲地看,有时在战场上缴获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也会让人带给王耀。

“……你每次回来都不是时候,匆忙停留一两天,如若下周你还是错过,我可就连续三个月都是用抑制剂度过信期的了……”

信中字句似哀非怨,饶是伊万被战争磨钝了脑袋也知道王耀在怪他。

是时候了,伊万想。

他该回家了。

贝林塔捏着那瓶迷情剂,观察着淡粉色液体摇曳在玻璃上的流光。他眯起眼睛——四分之一的狼人血统让他的眼睛在一众血族里出类拔萃,瞳孔竖起时总是闪烁着森冷的光。

伯纳德家族摇摇欲坠,伊万留了他一命——贝林塔发誓他绝对要让这个自大的俄国杂种后悔这个错误的决定,他会蛰伏在布拉金斯基家,寻找合适的时机露出毒牙。

贝林塔脑中一个绝妙的恶作剧点子,也在他看向主卧方向的时候形成了。

黄昏日暮,趁四下无人,贝林塔悄身上楼,来到王耀房间。

这个房间相当特别,全现代电器家具设施,俨然是将人类世界的商品房搬入了这个18世纪俄式风格的宅邸。这太格格不入了,以至于伊万不得不跟王耀协定,把房门换成梨花木浮雕式样的才勉强与走廊相称。

按伊万的说辞,这是为了顾及王耀的生活习惯,王耀要是想娘家了(指人类社会),就可以在房间里小住。

事实上王耀巴不得天天待在那个房间里,那里有淋浴间,不必在宅邸里用像古董一样的“豪华浴缸”(那玩意居然还要佣人倒水搓泡泡),还有各种电子产品以供消遣——不过血族领地的信号时好时坏,即便如此王耀已经很满足了。

贝林塔听到有细碎的声响,他静步倾听,有人在房间内走动。

只有一个人——并且从步伐判断,此人不是那个小矮子莱维斯,只可能是王耀了。

他又听到楼梯传来响声,闪身没入隔壁房间,几名佣人便出现在王耀房门口叩道:“夫人,晚餐来了。”

在最后一名佣人跨进门时,贝林塔故意踩住了她的裙摆,这位女郎不悦回头时,一只手悄然绕开她的视线,捏着玻璃瓶将药剂全部倒入那杯血液之中。

“嘿~ 尤娜!你是叫尤娜吗?”

贝林塔故作潇洒与她搭讪。

女仆显然不吃他这一套,白了一眼便紧步跟上前。

贝林塔嘴角浮现一丝得意阴险的笑,接下来这出戏,他要去找另一位主演了。

托里斯整理完文件从前厅走过,却看见贝林塔从楼梯下来,斥道:“你上楼做什么?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贝林塔装作无辜受惊道:“罗利纳提斯先生,夫人方才身体不适,加兰特先生在照看着,遣我来找您帮忙。”

托里斯却当做没听见,一字一顿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楼上。”

贝林塔暗自咬牙,还是维持着伪装:“方才夫人和加兰特先生还在花园,突然夫人头昏乏力几欲昏厥,加兰特先生体力所限无法独自扶助,刚好我在旁做着杂事,就……”

莱维斯估计这辈子都没想到,又一次因为力弱而背锅,居然是因为这个。

“你知道谎言的后果。”

知道,但我更知道你的。

目送托里斯上楼的身影,贝林塔非常期待好戏开场。

由于王耀已被终身标记,他的信息素不会对除了伊万外任何Alpha有效,所以在托里斯看来,伏案喘息的王耀是真的有病症。

过量的迷情剂使王耀的腺体识别失效,他甚至分不清来人是不是伊万,只在托里斯伸手翻过王耀肩膀的一瞬间,Alpha的信息素差点摧毁王耀的自制力。

托里斯眼疾手快,捏住王耀的袖子控制住那个不分敌我的拥抱,起身便要箭步冲出房门。

然后他撞上了伊万和莱维斯。

“托里斯!”莱维斯低声惊呼,然后默默替同事祈祷。

作为下属,在上司夫人信期的时候出现在旁可一点都不妙。

“你怎么在这里?”

伊万越过托里斯,没有再多留心后者的回答,他更在乎王耀,作为成结伴侣,他敏感地察觉到这次Omega的信息素状态非比寻常。

伊万蹲身扶起瘫坐着的王耀,伸手抚过额前湿透了的黑色发丝。Omega喘息着,脸颊泛着红潮,湿润的眼睛看着伊万——就像以往的任何一次般渴求。

“你们出去吧。”

托里斯很快知道他被贝林塔耍了,于是赏了后者一顿鞭刑。

“你们不会让我死,是因为我活着有用。”

贝林塔双臂被镀银链子锁着,已经勒出了斑驳的烧痕,他咧着带血的牙对着托里斯笑。

“你不老实,便痛苦地活着。”托里斯莞尔,吩咐道:“把这家伙拖去泥地里淹个三天三夜。”

突如其来的信期让王耀猝不及防,他急切地咬着伊万的下唇,舌尖裹送着晶莹的热液,邀请伊万共舞一支探戈。

下身的衣物褪了个干净,颀长有力的双腿被Alpha掰开,顺着倾泻的爱液直达欲望的入口——伊万轻车熟路地将性器推入,并挺动腰肢。

渴望的拥抱化作热烈的回应,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做爱,王耀便不再掩饰缠绵的喘息,而是随着伊万的动作轻声呻吟。任由衣裳被汗水浸透、被两人愈发狎昵的爱意撕扯揉搓,最后赤裸着被伊万尽收眼底。

书桌上拓下了王耀散落的长发、汗湿的裸背,随着伊万坏心眼的一顶震落了几支铅笔。Omega双腿圈着Alpha的腰肢,酥麻的快感过后不免嗔怪,用脚跟轻踢了伊万一下。

伊万弯下腰与王耀耳鬓厮磨,王耀咬着伊万的耳朵:“快一些,别那么深……”

Alpha却不急着满足他,只抽手从Omega那脐下三寸性欲正盛的地方游离上来,在细嫩的乳尖上打着圈:“是要浅一些?还是轻一些?”

王耀犹如砧板上的鱼那样一跳,喘息间的欲望更加浓烈,发情让他全身都如此敏感,即便只是伊万用指尖划过他的肌肤,他的欲求都会随着信息素的高涨变得更大。

伊万将性器慢慢抽出,明显感觉到那嫩肉急剧收缩了一下,再看王耀,从两人连接的地方开始,一路点点爱痕,肌肤随着喘息起伏,灯光漫射下赤裸的Omega已然为他展现了自己的所有,包括那满面春潮,湿润的嘴唇和眼睛……都在做着无声的渴求。

王耀咬着唇,他知道伊万又想在这件事上折磨他了。他总是在主动开口上羞耻。

“进来……”

谷道内湿暖紧致,随着伊万的手指前后抽插,涌出了更多的爱液。伊万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那个点,只轻轻一滑,王耀嘴角便逸出一声轻呼。

三根手指继续在谷道内抽插翻搅,每一次指节都精准地碾过敏感点。Omega控制不住地尖叫,失控的快感快要将他灭顶,王耀没有精力再去思考任何事,面前的这个Alpha已经拥有了他的全部,伊万探索过他身体的每个角落,此刻正如命门捏在对方手中……这让他既惊恐又享受,身体的快感,天性的皈依,他需要伊万。

又一次尖叫,谷道内再次迎来高潮,伊万将手指抽出,连带着大片大片的爱液。那桃花泛滥的私处还在流水,嫩肉翕合,性器挺立。

从此处席卷而来的空虚摧毁了王耀的意志,高潮过后,他仍用湿润的双眼看向伊万,拉着Alpha的手抚向自己赤裸的胸口,又把腿圈得紧了些——这拉短了两人的距离,胜似哀求:“再来一次。这次不要用手。”

“嗯……那用什么好呢?”

王耀心里暗骂这老吸血鬼又在装模作样,一手抓住了Alpha的阴茎,甚至捏了把力。

伊万倒吸一口凉气,显然是痛着了,王耀算是扳回一局。

“这个东西一辈子都属于你的呢~ 耀别这么用力要是弄断了以后就没得用咯~”

“那你快用!”

王耀恼羞成怒。

“啊……怎么用呢?”

“……”

空气仿佛静止,王耀深吸一口气,一下从书桌上起来,黑色发丝带着风贴上伊万的脸颊,王耀衔住伊万的耳垂,轻声道:

“插进来操我。”

王耀眼前一黑,再次睁眼时已经天旋地转,他被扔到沙发上,抬眼看伊万脱去了外衣,性器随着行走的动作昂然挺立—— 伊万一手握住它,一手掰开王耀的双腿。

“来造个小布拉金斯基吧,夫人。”

“近来夫人的情况不太妙,以往的信期一周内便会结束,现在已经过了二十来天,信期还处于活跃状态。布拉金斯基先生几乎不能离开夫人半步,夫人每次行房后的冷静期很短,以至于进食都只能在床上完成。夫人也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非常困惑,大概是激素分泌异常,夫人的情绪时常低落时常亢进……”

莱维斯正讲述病情,弗朗西斯伸手握住王耀的手腕,他捏住寸关的动作让王耀想起他遥远的故乡。

“波诺弗瓦先生也会中医切脉么?”

王耀向金发男人扯出一个微笑,连日来的折腾已让这个Omega疲惫不堪。

“噢!差不多。我们血族有个叫灵脉的玄学器官。”

“怎么样,发现了什么?”

伊万陪同在侧,显然他也被王耀折腾得够呛,弗朗西斯压制住嘲笑的冲动,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我认为,王先生可能摄入了过量的催情药物,恰逢是信期,所以……不过现在药剂的效力已然排空,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催情药物?”

伊万皱着眉,对王耀道:“下次可千万别这么大意了。”

“我闲着无聊给自己吃春药?这难道不是你的安排!”

王耀有点生气,他难受了这么多天,屁股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到头来竟然是被人下药了!

莱维斯汗流浃背,当夫夫二人看向他的时候,终于将实话全盘托出。

“你瞒着我给家里带俘虏,这蠢货居然还给我下药!”

“留他是为了清算,他知道联络名单!”

“清算!你只想着你的官场逢迎!天天跟托里斯形影不离,你跟托里斯结婚算了!”

“我不可能跟Alpha结婚!”

“你他妈还真敢想!”(扔花瓶)

在噼里啪啦的家庭暴力现场,弗朗西斯躲过横飞过来的一本硬壳精装书,闪现到房门外,顺便拉走了呆滞的莱维斯。

“我知道你闯祸了,你别慌,莱维斯。”

莱维斯回过神来,发动祖传技能抱大腿——他泪眼婆娑地跪坐在地,拉着弗朗西斯的裤脚说:“先生,我该怎么办,布拉金斯基先生会扒了我的皮。”

“只要你讨好王耀,王耀原谅你,伊万也不会罚你太重。知道了吗?”

弗朗西斯摸了摸莱维斯蓬松干净的金色发顶,不禁感叹道莱维斯易容成这个样子作为平日身份还是有点小巧思的——毕竟求饶的时候挺管用。

亚瑟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地板很干净,显然佣人的清理效率很高——甚至连损坏的挂画都换了一幅相同的。争吵以夫人勒令先生滚出去为结尾,方才硝烟弥漫的战场终归于沉寂。

“呃,王耀,我进来了?”

王耀就坐在沙发上,表情漠然。见好友来访,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起身替客人倒了杯茶。

“我听说你们吵架了。”亚瑟将身子埋入柔软的沙发:“有什么不开心你尽管说,婚姻不顺是常有的事。”

“抱歉让你知道这些,难得一叙要你听我倒苦水。”王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二十天发情期,擅自带回家的俘虏,连日来为了公务连家里都不顾了……我受到了殃及,就因为他该死的决定……”

事实上,亚瑟只听到了“二十天发情期”这几个字。于是他自作主张地浮想联翩:

“就因为……伊万不能满足你?”

“当然不是!啊——妈的,别提了。”

王耀的神情是绝无仅有的憔悴,他摇摇头,换了个话题:“我们去打游戏吧。《屠戮吸血城3》,我买了新的模式。”

说着,王耀便从机顶盒柜里掏出一张游戏卡插进读卡器内。

《屠戮吸血城》是风靡人类社会的射击游戏之一,将猎杀吸血鬼与恐怖解谜相结合,受到大众喜爱。第一部游戏背景在血族病毒重度感染的医院里,两位主角需要相互协作击杀吸血鬼并逃出医院;第二部反响平平,加入了恋爱元素的缘故,许多玩家吐槽与之发展关系的吸血鬼建模太丑了;第三部如今正爆火,多个场景地图与精致的人物建模,融合了第一部和第二部的优点,特别是主角的武器增多,射击手感得到了很大提升,2P角色竟然还能全职奶妈给队友补血—— 所以亚瑟经常让王耀做奶妈。

尽管王耀的手法稳如老狗,目标在屏幕漂移他都能击中(毕竟以前是专业的),但这还是抵不过亚瑟的一句:我救了半辈子人,你让我当一次输出怎么了。

然后主角二人就在王耀的长吁短叹和亚瑟的大惊小怪中双双去世。

“啊,我就说了你得躲在掩体后啊!哪有你这么扑过去的!你一脆皮还肉身开团!”

王耀把手柄一扔,拿起冷藏血包嘬了起来。

“你是奶妈,你奶得不够。”亚瑟推诿道。

王耀听了差点没背过气过去,心里想还好战场上没这样的队友。

这时,莱维斯推门进来:“夫人,先生说今晚和您在饭厅一同进餐。”

“知道了,你出去吧。”

“哦哟~某人想修补关系啦。”亚瑟揶揄道。

王耀却对伊万的示好没什么反应,相反,他有些厌倦。

“我想出去散散心。”

“好啊,走。”

亚瑟正要起身,王耀却把他按了回去——

“我拜托你件事。”

“……什么?不行!你要瞒着他们自己出去,还让我假装一直在跟你打游戏?撑到六点半?”

亚瑟连连摇头,道:“我惹不起你家那位,你还是……”

王耀打断他:“惹得起,伊万跟弗朗西斯是朋友,他不会亏待你的。”

语气之决绝,似乎今晚王耀就要跟亚瑟断绝关系了。

“你看我买的新模式,可好玩了,你就在这钻研一下,把那些隐藏血族角色全杀了刷刷成就……”王耀的语气突然软下来,哀求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就求你这一次。以后我就是你最坚定的奶妈,我们叱咤沙场,无伤通关。”

亚瑟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只听见了最后一句。

“当然,你去吧,我最好的朋友。”

王耀以最坚毅最忠诚的目光与亚瑟对视片刻,便立马翻窗跑了。

亚瑟还沉浸在王耀许诺的美好幻想中,突然他意识到——王耀跳下去了——这里是四楼啊啊啊!!

布拉金斯基家领地宽广,王耀纵马疾驰,尽赏旷野风光——蓝天白云,斜风飞鸟,果真比闷在宅邸里畅快多了!此刻王耀不再想那些烦心事,只纵情驾马,深吸一口青草被阳光晒过的味道。

虽然心情不再郁结,可王耀还不想那么快回家——这也是王耀拜托亚瑟拖住伊万的原因。他想快些逃离宅邸,逃离伊万,或许也是逃避纠纷,原谅他在这方面上太过青涩,他难以处理。

总之,他要让伊万一时半会找不到他。

马儿又前行了一段路,遥望远处有片树林,那是他从前打猎去过的地方。王耀纵马前去,他记得里面有条溪流,该给马儿休息休息了。

溪流在树林深处,两旁有许多长着青苔的大石头参差不齐地摆放着,像是破裂的小山碎片。

王耀正饮马,忽然看到远处有个东西闪着陌生又熟悉的光。

他走近捡起来,是个铁水壶。

王耀心中顿时升起了强烈的不安,他缓缓将水壶反转——

上面赫然是血猎公会的钢印。

“别动!”

突然,四面八方传来了脚步声,王耀猛然回头,电击弹猛的击中了他的胸口。

强烈的电流仿佛在撕扯着王耀的神经,但他还是凭着坚韧的意志掰出了那枚子弹,血液飞溅出来的空隙,第二颗电击弹正中了心脏。

眼前天旋地转,王耀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先生,夫人说正在兴头,不来了。”

这已经是伊万让莱维斯去请王耀的第三次,莱维斯依然没有带来好消息。

——可怜的吸血老贵族,为了讨好夫人真是卑微到了骨子里。

饭厅里点了许多乳白色的蜡烛,漫射的光线暧昧而浪漫,整洁的餐桌布上满目琳琅,餐具全部换成了王耀喜欢的金边陶瓷,景泰蓝花瓶里插满了各种香味细腻的花朵——都是王耀喜欢的。不仅如此,饭厅里每个能放花的地方都放了。今天的晚餐由12只动物组成,准备了24种吃法,说真的,伊万招待贵客都没这规格。

“先生,要不您先用餐……”

莱维斯小心翼翼,可还没等他说完伊万便起身上楼了。

“耀,我可以进来吗?”

“王耀说他不饿。”亚瑟紧张地把游戏的声音调到最大:“王耀,奶我!奶我!”

门外那边沉默了一会,正当亚瑟以为蒙混过关的时候,伊万又道:“耀,如果你不想来,你就继续吧。但前提是——我要听你亲口说。”

这下轮到亚瑟沉默了。现在怎么办?临时变个音?

房门一下子打开,只见沙发上两个背影,一个用红被子盖住,一个用绿被子盖住。伊万走近,一把扯下绿被子——里面的是亚瑟:“王耀说他有点自闭,你最好还是不……”

没等他说完,伊万已经把红被子扯开了——里面是一个用枕头做成的假人,上面还贴了张颜文字。

“……”

“好好好我招我招!”

亚瑟实在受不了这种低气压了,于是他把王耀是怎么跑掉的原原本本地供出。

“ 取我马具来,莱维斯、托里斯,你们跟上。”

伊万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这时,女仆送来一条坏消息——

“先生!边境长使示警!有一队血猎停留在东方领地边境!”

王耀浑浑噩噩醒来,胸口前星星点点的血迹已经干涸,伤口却仍在发痛——他没有死,电击弹的威力不足,心脏并没有被重创,但这依然很难受。

他强撑着坐起来,手腕被银铐勒得生疼,烧灼的痛感不时折磨着他的神经。

“辛苦了,去睡两个小时吧。”

负责看守的血猎眼下积攒一堆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他匆匆谢过队长,便出去了。

留下阿尔弗雷德与王耀相对无言。

接过对方递来的一杯血液,王耀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没毒吧?”

“没有,新鲜的。”

王耀沉吟片刻,终于将血液一饮而尽。他立刻感觉好多了。

“我猜,你们的队伍陷入了困境。”

阿尔弗雷德挑眉:“此话怎讲? ”

“你们的武器配备与人手数量不均,最重要的是,你们早已迷失了方向。这里是布拉金斯基家的领地,你们却还是进来了,说明你们的定位仪器要么已经损坏,要么已经遗失。”

“果然瞒不住你。”

“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为什么抓我?我不会给你们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不,王耀,你相当有价值——只不过是在科研上。这两年血猎内部派系争斗,一派相信基因改造能让人类变得更强,所以他们大肆抓捕血族来做实验,提取他们的基因——你的丈夫伊万也曾经在我们那留了档。”

王耀心脏狂跳,他没想到当初所有人都对他“无可奉告”,竟然是因为这个。入侵人类社会的伊万本该被立即处死,但却没有,而是成了血猎研究的“实验品”。

伊万从未向他透露过这段经历,王耀自然也不会想到,血猎公会曾以何种手段试图挖掘出伊万血族基因里最有价值的部分,那是多么耻辱痛苦的体验。

“也有坚持传统的守旧派——很不幸,我的上司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输了,我们也被遗弃在这片旷野之中。所幸……我们遇到了你啊。”

王耀防备地盯着阿尔弗雷德,他只觉得眼前的男人无比陌生,阿尔弗雷德一字一句,像是要把从前的情谊都撕碎了:“我们已经与高层取得联系,他们会派人接应我们。王耀,听说你如今是四代始祖,这对我来说可真是大功一件。”

“就在前面!”

三人纵马疾驰,由莱维斯指道。正是黄昏日暮,橙红的光芒撒在这片茂密的树丛华盖上,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端倪——但莱维斯的空间探查能力从未出错,他断定王耀就在这里——并且被一支血猎小队劫持。

“血猎竟嚣张到这个程度。先生,要怎么做?”

伊万翻身下马,显然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没有半分犹豫,他吩咐托里斯道:

“全都杀了,除了他们队长,就那黄毛蓝眼戴眼镜的,把他给我抓来。”

“是,先生。”

武器短缺的血猎小队根本无力抵抗托里斯这个活了三百多岁的吸血鬼,仅剩的手榴弹只徒劳地炸断了树干,枝桠叶丛排山倒海般倾轧,托里斯突进的速度很快,机关枪喷射橙红色的十字火焰,呼啸的子弹皆与托里斯擦身而过——毕竟疲惫的他们对付一个精力充沛的年长血族实在太过吃力了。

弥漫的烟尘中很快迸发出一团血雾,随后是两个、三个……

牢笼打开,王耀走出来,目光所及皆是残肢断臂、鲜血横流。他心下不忍,但难以言说。

“先生,人抓到了。”

托里斯将五花大绑的阿尔弗雷德按跪在地,王耀上前,蹲身与这个落败的猎人说道:“我不杀你,你救过我。六年同窗之谊,十年生死之交,这些我都不会忘记。”

“呵,时移境迁了,王耀。但是,我不需要你的赦免。”

阿尔弗雷德像是在自嘲,他不屑于王耀的态度,这源于他高傲的自尊。

“你别忘了你想把我送去做实验呢。”

王耀说这句时轻飘飘,心里还是难过,为他们之间十多年的感情。

阿尔弗雷德不予置否,只轻呼一笑。

“你回去之后还做血猎吗?我是说,在高层内斗的情况下,你的职业生涯会很不明朗。如你所见,你的小队已经因为不必要的斗争而被当做了弃子。”

阿尔弗雷德没有说话。

黄昏已经越过夕阳的眉头,将日暮的光辉照射在这片疮痍满目的丛林。死去的猎人们连同烧焦的树干得到了余晖最后的亲吻,不再挽留他们的离去。而活着的人还要背负他们生死割裂的忧伤,仓促站在命运的峭壁上求存。

橙黄色的光隐去了阿尔弗雷德脸颊上的血迹,阴影接纳了他的伤痕。乱糟糟的金色头发下,掩藏着浅蓝色眼睛里幽深的悲哀。

许久,阿尔弗雷德终于打破了缄默:“为了立场放弃曾经的理想,你后悔吗?”

“在这一点上我很惭愧。我当初做血猎一面是为了家仇,一面是为了保护自己——我尽了全力,但我也知道力有不逮,我并不是真正想做这份工作,我很迷茫。

“阿尔,我知道你与我完全不同。你生来就适合做猎人,你也确实是非常优秀的猎人。

“所以我觉得,你完全不必要再回去跟那些人同流合污……”

“王耀,你还记得血猎十诫最后一条吗?‘……必要时,为了人类的生存利益奉献一切。’无论是接受基因改造,还维持传统,我都不在乎,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做到这一诫。所以,如果你想杀了我,请便。故作慷慨地放我走,并不会挽回我们的情谊,相反,来日战场重逢,必是你死我活。”

阿尔弗雷德说这些的时候很决绝,他盯着王耀的眼神十分锐利,如同翱翔的鹰隼。

“……既然如此,珍重。”

王耀不再劝解什么,连那两个字也说得很轻,他起身走向伊万。风翻起他的衣领,夕阳终于隐没在群山后,伊万提着大衣盖过王耀的肩膀,被伊万手指触碰到的肌肤,竟让王耀觉得久违地鼻酸。

王耀抓住伊万的手,伊万也很贴心地与他十指相扣。

他深呼吸几下,四周只有风的喧嚣声。一行人走过长草摇曳的山坡,树丛细嫩柔韧的枝干只弯不折,带动蒲扇般的叶丛摇曳。空气中弥漫着草叶芬芳,新月露出一点芽来,星星在黛瓦色的天空中熠熠生辉。

“就这样走一段吧。”

伊万对他轻笑。

这与曾经任何一次月下漫步一样,又不一样。他可以听到夜莺歌唱,草虫低鸣,风钻过树丛的呼声,两人闲庭信步踩在草上的窸窣声;再凝神,他可以听到伊万的心跳声、呼吸声。若他再专心一些,可以发现两人的心跳几乎是同频的。

这是他选的丈夫。

王耀与伊万的结合,来自于阿尔弗雷德嗤之以鼻的“爱情”,曾让王耀为其奋不顾身——就像他宁愿放弃血猎的身份也要救当时困在水牢里的伊万一样盲目,但这段感情终究开花结果。

他又想起从前还是人类的时候,伊万将他软禁在房间里的日子—— 伊万为他弹奏了一曲,老式钢琴的音色带点管风琴的味道,曲风温柔、恬静,王耀好奇地问歌曲的名字,伊万说那是即兴演奏,眼前人是什么人他就弹成什么样。

其实这完全是两人还不太熟悉的前提下伊万对王耀的观感——王耀当时意识到靠蛮力无法逃脱后每天装孙子。

但是接下来的情节就有点搞笑:莱维斯进房间后伊万马上弹了一首《磨坊的傻瓜》变奏。

“怎么突然笑了?”伊万问。

王耀收不住上扬的嘴角,干脆道:“你回去给我弹一首《磨坊的傻瓜》。”

“怎么要听这首?我记得你喜欢……”

“就要听那首,你弹就是了。”

月光撒下来,王耀的刘海随风飘后,上挑的眉眼笑得像两弯浅月。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它们在月光下、烛光下、白天夜晚都有不同的美感,像两颗宝石装在伊万心里,沉甸甸的。

伊万又一次庆幸他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宝物。

“好。就弹《磨坊的傻瓜》。”

(只有莱维斯受伤的世界产生了)

(番外第一个故事结束啦!还有一些关于王耀作为四代始祖挑选新血族的脑洞,王耀作为人类时在伊万家呆着的那段时间正文也比较空缺,可能还会再写~~~~感谢每个看到这里的你!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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